('絮絮不解他为什么有此一问。正走到一处积雪颇深的地方,小羊皮靴陷了泰半,絮絮眼前一亮,便把伞递给玄渊,蹲下来,兴致勃勃开始堆雪罗汉,一边说:“你问阿勒真?他很热情,还问我,‘你姐姐当真不在了么’‘你愿不愿意嫁到乌支来和亲’?哈哈哈,他还不知道我是谁呢!”玄渊默默松了口气,还好,有的情敌看起来智商不高。说话之间,她都已像模像样地堆了个雪罗汉的雏形出来了,玄渊将竹伞支了起来,在旁边帮她滚起雪球。絮絮略有怀惘:“西北的雪就是大,尽兴。小时候,我和我爹爹在这边,每逢下雪天,我最喜欢堆雪罗汉了。爹爹堆的比我的大,我每每都很不服气。”修长的手闻言一顿。有一个秘密,他不知该不该告诉她。她若是知道了,只怕会不顾一切……时机时机,到底何时才是时机?每一回他告诉她时机未至,其实心底亦一片茫然。但也许,她知道了,会开心点。静默良久,久到絮絮疑惑地偏头瞧他:“咦,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啦?……是在想你的爹娘么?”玄渊轻笑了声:“他们有什么好想的。”他顿了顿,神色郑重起来,漆黑的眼睛定在她的眸子里,秋水盈盈,他的影像一清二楚,“絮絮,四年前幽州一战,世传你父亲战死沙场。其实,他命未绝。”絮絮愣怔住,手里雪球啪地掉下,摔成一滩,玄渊的口吻不像是开玩笑,——他也向来不在这种大事上开玩笑——她怔了半晌,问:“……真的么?”她实在不敢信。他定定点头,“是真的。”这里头的因果,他无法细细道来。絮絮在昭微观并非修行他所学的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对于天道天机,参悟终归少他一筹。那时他去幽州,正是算到她爹爹将有命中一劫,或者说,大衡将有这么一劫,彼时奸臣矫诏,援军晚了一步驰援幽州,他到幽州之时,大将军战死的消息已经满城风雨。但是卦象却说有一线生机。他不知那生机是什么,依照指示前往搜救,也毫无所得,只找到了她父亲坐骑的尸体。他疑心有人先他一步,救了容大将军,至于是谁,天道未有所示。之后数年,每每占卜,一无所获,生死不明。只有这么一线生机,他怕她知道以后,若只是空欢喜,倒不如一开始就不存以这般的希冀。不过近日,他却预感强烈,此前的一线生机,已经蓬勃生长。不知可是来到西北的缘故。他轻声唤她:“絮絮?”她呆了半晌,说:“我爹,还在人世?”絮絮抿了抿唇,严肃的脸上,忽然出现笑意,她笑出声,目光牢牢锁在了他眼里,几乎是瞬间,迸出了明亮的光彩来,她重复说:“我爹还活着?我爹他,还活着——”仿佛是天上掉了个大馅饼,把她砸晕了,她抚了抚太阳穴,玄渊怕她摔着,忙地搀她起身,她还处于不敢相信的状态,喜极而泣:“我爹竟还活着。那他……他在何处?”玄渊知道她要问这个,却只能看她极其期盼的眼神,无奈地摇摇头,“不知。但天地之大,总会重逢的。”她蛾眉蹙了一蹙,真诚地望他:“你不会是为了安慰我编的罢?”不等他说话,她又自顾自地说,“就算是编的,我也很高兴,玄渊,要是爹爹,娘亲,哥哥,寒声,皇祖母……他们都还在,就算永远不能相见,我也……”玄渊轻轻揽过她,好让她能倚在他的肩上。雪野白茫茫一片,鹅毛大的雪花纷纷扬扬,远处的山与天连成了一片,早已看不清轮廓了。玄渊说:“他们若知道你今日的功业,在九泉之下,亦会瞑目了。”絮絮狠狠点了点头。回头看着那个他们俩一起堆叠的雪罗汉,在风雪里依然屹立未倒。玄渊尚且觉得有些许不完美处,于是挑挑拣拣,拣来两个石子儿嵌做它的眼睛;两根枯树枝做它的手臂。她破涕为笑:“好丑。”玄渊:“……”她蹲了下来,抬手在雪罗汉的脸上,画了一道弯,便成了笑口常开的罗汉了。第101章 十月初冬。和柔狐对峙了这么久, 晁大元帅都有些不耐烦了,总劝着平北郡主,快些出兵。他们是不可能议和的, 孟巧绿是他们的世子妃, 柔狐老王可就只有三王子一个儿子了。听说孟巧绿这位世子妃已替他诞下嫡子,这个联盟几乎牢不可破。晁大元帅对自己的本事, 已经有了清楚的认知,那就是, 他没什么本事。最近朝中传来的消息说陛下病重,姑母仍旧临朝,他才能有些话语权。但显然,全军上下如今声望最盛的, 乃是平北郡主容溯。她几次三番救过他不说,领兵收复了凉州,抚恤百姓;又击退乌支,与其议和,平叛之战中,堪称功勋赫赫。若她是个男儿, 晁小将军或要觉得她威胁自己的地位了;不过么, 她终究只是个女子,想到这里,晁慎不免暗自得意起来。这日他收到姑母来信, 本以为又是姑母催促他快些平息叛乱,这些时日, 姑母总是爱催他, 字里行间似乎透露出来,她还对他有别的指示, 暂时不便明说。但拆信一看,他却吓了一跳,把信纸捂在了心口。一旁递信的驿卒见元帅如此反应,连带被他吓了一吓。晁小将军暗自想着,这怎么能行呢……?连他最信任的幕僚,对于信上内容,也不得而知。晁小将军忙将信烧毁,烧得干干净净,匆匆出了帅帐,问左右:“郡主在哪里?”他找到了絮絮时,絮絮尚在勾画地形地势图,研究战术,如何能将柔狐一举击败。她听到声音,还以为是玄渊来找她,便搁下了笔——谁知抬头一看,面前立着个容色俊秀的草包,不,青年,脸色红润,进到帐里,掩着嘴角轻咳了声:“郡主,你忙么?”絮絮脸上的表情从期待成了平静,最后跌回了淡漠,重新握起笔来,微微一笑:“元帅有什么事么?”晁慎在帐中踱了两步,踱到侧面挂着的西北大舆图那里站定,像模像样地看了两眼,就转头来问她:“没什么事,就是顺便到这里来看看郡主——”絮絮眉头一皱,心觉奇怪,他连忙补上:“看看郡主有没有什么新的作战计划。”絮絮更觉得奇怪,前几天不是都商议好了,只是要筹谋布局准备,因此还不能急着进攻,这会儿又问她什么?絮絮盯着他放在背后的手,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难道是什么刺客,扮做了晁慎的模样来行刺?如此一想,这人的行迹便愈加可疑了,晁小将军可绝不会主动来探问什么作战计划——她不动声色退后两步,负在身后的手握住了案上搁的撼灵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