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自得知了他们经过五甸城继续往北, 要向戎狄王都逃去,便不再大张旗鼓地行进, 改为偷偷摸摸。耶律升也答应她隐匿自己身份。五甸城距离王都,那比蛮城到五甸城要远得多了。戎狄有千里大漠荒原, 北出五甸城,就是茫茫的荒漠。冬日,雪落得急,但在大漠上, 化得也快。他们担心打草惊蛇,干脆乔装成了商旅。轻装上阵,只带了五十个衡军精锐的士兵。那天,路过了个村子,探听得确然有如他们描述的人经过,而且走得不远, 说是要去王都, 投奔亲戚去。那个村民亮出了他们过路时给的饭菜钱,确实是大衡铸造的银锭子。但是茫茫荒漠上委实难以轻易寻到人迹,一追就又是十来日。絮絮深感楚临这帮亡命之徒, 别的能力不行,逃跑却有一套。进了十一月, 大漠天气更加的寒冷。絮絮诚未想到追捕楚临, 还是从西北追到了东北,一路看遍了戎狄大漠荒原的日出日落, 飞雪飞沙,追到了戎狄王都。她在一边愁眉苦脸,已经拖了太久。耶律升见她心情低落,笑着宽慰她道:“探子说他们进了王都,没有出去,想必还留在城中。现下已是瓮中捉鳖,何必发愁?我已吩咐下去搜查可疑人物,这时间里左右没事,要不要出去跑马?”絮絮哪里有心思跑马,然而发愁也没有用,楚临狡猾得很,这么一路,有时扮做乞丐,有时扮成牧民,有时候也伪装成商旅,她总不好在戎狄的王都里挨个儿抓来问:“你是不是楚临?不是?说句戎狄话我听听?”耶律升既然这么提议,那跑跑马也不错,便当做散心。今日适逢雪停,西萝马场设在王都西郊,远远望去不见尽头,遍地皑皑白雪,犹如琼山玉境。耶律升叫人牵来了两匹马。灿金色的毛色,威武高大,昂首挺胸,絮絮愣了愣:“汗血宝马?”他正梳理马儿的鬃毛,闻言,侧过头来,漆黑眼睛弯出笑意:“是啊。”他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递到她手里,含笑说:“烈马配美人。”她翻身上马,遥遥想起了四年前和耶律升在北陵行宫的马场跑马的情景来,那时是盛夏,草长天青,他还是个隐忍低调偶尔有点气人的异族王子。两骑踏雪离弦般消失在侍从们的视线里。朔风正狂,絮絮伏低了身子,纵马驰骋。天地偌大,四下空旷,仿佛得到了无穷无尽的自由。世间似这样的自由能有多少。她在马上,清凌的嗓音和着风声浩大:“好大的马场。”风声里,一旁青年的嗓音几近破碎,他说:“喜欢吗?”“喜欢!”纵马疾驰,剧烈的风从耳边掠过,声音仿佛都被淹没了。这时候,她眼前一花,林野间突然跑过了一只活物,她急忙盯紧那个方向,放慢了速度,耶律升见她缓了下来,没有问缘由,也即缓下来。两骑并行,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嘴角慢慢扯出了一点笑意:“是猎物。”这句话不是疑问,是肯定。絮絮专心致志盯着,一面张起了弓,抽出羽箭,小声道:“看着还挺大,恐怕是鹿,或者什么。”耶律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射中它就见分晓了。”絮絮对猎物志在必得,洋洋自得说:“等着吧,今天吃烤鹿肉。”说着,扬了扬下巴,率先拍马去追那头猎物。大抵离了有一段距离了,絮絮驱马靠近,似乎惊动了那个猎物,忙地窜逃,絮絮瞅准时机,急忙拉弓射箭,嗖嗖射出了两枝。箭没入丛林,不晓得有没有射中,她忙要察看,谁知道林野枯树枝一阵簌簌,远远望见那只猎物负了伤,扭头跑了。一路鲜血痕迹,大概是射中了,絮絮哪里容得他跑掉,转就又发了三箭。一箭扎进雪地,一箭沾到猎物后腿,最后一箭正好钉进了猎物身子。忽然飘起了雪,絮絮一面暗骂戎狄的天气委实无常,一面欢喜着烤鹿肉算有了着落。耶律升一直优哉游哉跟在她后头,她驱马去捡猎物,到了近前,谁知愈看愈觉得不对劲,好似不是一头鹿。更近了十来步,眼前终于分明,她惊了一惊:“人!?”只是那人身上穿了棕灰色毛皮的衣裳,远看便显得像鹿了,絮絮心中咯噔了一下,箭矢还插在这人的身上,汩汩流血,把周围的雪地染得殷红。絮絮急忙下马去察看,万万没想到自己会犯这种错,会把人看成了猎物……这要是伤了他的性命,岂不是大大的罪过!她两三步到了那人跟前,耶律升才悠悠翻身下马,走到她旁边,抄着手站着,看着絮絮把那人翻了过来。待絮絮看清了这人的容貌,更加惊了惊:“楚临……?”眼前的男人面色冻得发青,嘴唇发紫干裂,狼狈不堪。絮絮眉头一蹙,怕他算计,忙退开一步,抽出剑来格在他个脖颈处,冷声道:“你怎么在这里?”这个年轻男子,大约冷得说不出话——或者是太疼了,还在汩汩流血,嘴唇翕张,但絮絮一个字也没听明白。他的眼珠子转了一转,转看向立在絮絮身边的青年。耶律升轻笑了声:“真是意外之喜。”他望着絮絮,“你瞧,出来跑马,果然有所收获。”絮絮却还警惕:“他一个人出现在这里,会不会有埋伏?……”眉头拧着,“不管了,先捉他回去。”耶律升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主动说:“我来押他,省得脏了你的衣裳。”说着拽起了地上的男人,横架到了马背上,带了回去。楚临交代说,他们逃亡到王都,……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了。王都又在盘查,他只好在郊外流浪,没想到,还是被他们捉到了。他说这些的时候,有时望向耶律升。这个残忍的年轻男人。那时候在九藏山,他就被耶律升抓到了,他以为,凭借父亲他们与戎狄的交情,耶律升会帮自己,但是没有。他含笑告诉他,要和他玩一个游戏。他要他一路北逃,若是在逃到王都之前被容溯捉住了,他就会杀了他怀中的孩子。这个孩子,是妹妹和柔狐世子幽瑟的孩子,是他们家最后一点血脉了。这个孩子他还很小,什么也不知。楚临知道他已末路穷途,无论如何他都只剩下了死,若是孩子还能活——那也好。所以他答应参与这个“逃亡游戏”。他不知道耶律升的用意是什么,但为了孩子,他还是拼了命地逃跑。好不容易活着进了戎狄王都,身边的兄弟们一个也没有剩下。戎狄人告诉他,孩子已经交给了戎狄的牧民抚养——过几日,他就可以安心地被捉住了。他被戎狄人丢进了西萝马场当做猎物。他亡命奔逃,和猎物又有什么两样。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