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慢慢地抬起眼,看到三军将士,巍巍列阵在祭台下,每一双眼睛都饱含期待地望着她。絮絮再回过头,仰起看到了城楼之上,满朝文武的目光。有猜忌怀疑,有好奇不解,更有冷眼旁观,似乎在准备寻她的错处。太后和晁幼菱的目光更不必提,全是焦急,今日成败在此一举,此举成败……全在于她了。最后视线才落到不远处伫立着的白衣青年,他目光清澈,始终那样望她,好似她做什么,他都会支持她。第122章 大相国寺。衣着一领杏花白织金绣裙的纤瘦女子, 推开木门,廊外是瓢泼大雨,雷鸣电闪。她侧了侧纤长颈子, 低声问:“外面……”侍女摇了摇头。她转头, 沿着木长廊,慢慢走了几步, 走到尽头时,廊外雨点飞溅, 溅到她的衣襟衣摆,她微微仰头:“让哥哥救驾来,来了么?”侍女讷讷:“娘娘,没有信……。”赵桃书怔了很久, 忽然凄凉笑起来:“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本宫得到的,竟是一场镜花水月么?”她愈笑愈开怀,止不住似的,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听说容沉回来了。她杀回来了。从前以为,容沉输得那么彻底, 家破人亡, 容颜尽毁,幽禁在冷宫中,这一生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而彼时自己春风得意, 替下容沉,成了大衡第一美人, 况又是陛下心尖上的人, 她以为,陛下对容沉不过是些许亏欠愧疚, 只要时日一长……总会忘掉她,最后她才是真正的赢家。赵桃书慢慢坐下,坐在美人靠上,有些倦怠地撑着腮,像这三年来每一日,坐在这里赏景。她居住的小阁,很清净,临廊外是满目的参天古树,瑟瑟风动,便哗然地响。她却万万没有想到,容沉还是离开了。容沉像一柄锋利刀,宁折不弯,即使到了穷途末路,还是用她的锋刃,在陛下心头划了一道不可磨灭的血痕。赵桃书不仅一次在想,为何偏偏是容沉,家世显赫,容颜美丽,父兄疼爱,是上京城多少男儿的梦中人。以前她还很庆幸,至少容沉心心念念的陛下,喜欢的不是她而是自己。她最想得到的,反而属于自己……这是她唯一能宽慰自己的一件事。而今,连这一点,她也不再占据优势;她的确没有一样比得上容沉的了。明明如今赵家也是上京城首屈一指的大家族了……容沉的父兄会打仗,她的父兄也可以,赵桃书心中这样想,但事实却俨然并非如此,事实就是那样,当年若非她设计矫诏,容沉的父亲不会战死,更没有赵献什么事了。赵家的儿郎后辈们,如今哪一个又能真的顶天立地,全不过借着她的名头在外,纵饮娱乐吃喝嫖赌……就连她想让哥哥在今日救驾,若是成功,自少不了他的第一等功,或许陛下就愿意回头看看她了——他都无能为力。她心里和容沉较劲较了一辈子,可如今容沉回来了,她衣锦还乡,而自己幽居大相国寺,已经过去四年。新帝!赵桃书心中,蓦然燃起一线希望。她对这位四殿下略有耳闻,听说过他的德行为人、身世过往。她暗暗捏紧了手指,目光盯着雨中剧烈飘摇的树枝,“本宫不信命,本宫绝不会认输的。”她目光下视,看到裙裾上盘着的凤凰纹饰,虽然暗淡破损了些,她垂手掸了掸,又定定站起来。到了傍晚时分,大相国寺里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赵桃书已催问了十来次有没有新的消息,侍女都摇头。直到这时,外头一阵喧吵,一个小沙弥跌跌撞撞跑来,撞开了她的门,说:“娘娘!娘娘!不好了!陛下,陛下——”赵桃书心提到嗓子眼:“怎样?”小沙弥兀自在喘气,她急得顾不上自己素来的仪态,提起裙子到他跟前,慌不迭地摇了摇他肩膀:“陛下怎么样了!”小沙弥喘得厉害:“陛下,陛下被幽禁……”赵桃书一个踉跄,眸子陡然睁大,转眼脸色白起来:“其他人呢!?”小沙弥垂头:“赵将军救驾……但……郡主以清君侧的名义也将他……”他抬起脸,神色难看,哭号起来:“娘娘,怎么办?”赵桃书愣了一会儿,复抬起了手,理了理鬓发,勉力维持冷静:“没关系。都没关系。”一夕之间风云骤变,如今日这不绝的雷雨。上京城满城风雨,莫不在传,今日上京城门外的一番变故。他们说,今上得了失心疯,已不能再做皇帝,因此顺奉天命,奉请陛下于幽华殿休养。名为休养,实为幽禁。尽管大家心中确实觉得,陛下近些年所作所为,十分疯狂,譬如将自己最宠爱的贵妃、后来的赵皇后给送到大相国寺,一去四年不返,又很笃信鬼神之说,沉迷于生死人肉白骨的神仙术中。但论起来历朝历代的皇帝,哪一位又没些不同寻常的举动,单单以上面的事实,不足以说他是失心疯了。后来才有知情人说,之所以说今上疯了,是因为,他抵死不认自己是当今皇帝,而一味臆想说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百姓,来自江州云来,名叫元铉。知情人言谈不细,约莫可了解到,那日风云之中,陛下与四殿下这对双生兄弟,三军阵前初次相见。的的确确,生得一模一样。再后来故事到了坊间爱说风月的说书人口里,总算编出了个前因后果,大伙儿才知道,故事之中平北郡主容溯,正是当年未死的孝烈皇后容沉。这段故事要从郡主的一个梦开始说起。郡主曾梦到前生夫妻之缘,可惜缘分太浅,梦境之中夫妻未能共白头,而夫君元铉率先病死在了允州。郡主梦醒以后,誓要寻到夫君转世。于御园饮宴邂逅与夫君容貌相似至极的三殿下,误以为三殿下便是梦中夫君。其间种种曲折不如意事,已成过往。直到昨日,两人对峙于三军阵前,陛下坚称自己是郡主前世相许的丈夫,四殿下遭遇追杀,伤重累累,但也强撑着说,他绝不是。风雨如晦,生死之际。白衣青年眉眼清浅哀伤,一一说出前世种种细节。“……这些时候,我时常能梦到你我的前生。梦到我生病的时候,你陪在我身边,你说窗外的火光,像烟花。”絮絮闻言,不由一怔,这样的细节,恐怕除了他们自己,再没有其他人知道。若当真是扶熙伪装,可……可缘何他能知道这些,又怎样竟能脱胎换骨一样,彻底成为另一个人的模样呢?这些时日的相处,令她犹豫不决。以她内心,从不愿错杀三千负尽天下人,何况是……他呢。正此时,她怀中的玄渊咳嗽起来,断断续续说:“絮絮,别信他,他素来狡猾,说的这些话模棱两可,若问细节,他便不知道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