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确跟了许多人,包括本朝撰写史书的御史。御史应了声。赵桃书了无生趣,坐在地上,眼底浸透绝望。她的眼珠慢慢地上移,移向高高在上的锦衣女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兀自又笑了几声:“容沉……你就不想做大衡朝最尊贵的女人么?世上有哪一个女人不想的?容沉,你扪心自问,你扪心自问——你如今百般对四殿下好,还不是要等他娶你,日后四殿下登基为帝,你做皇后?你又凭什么嘲笑我?”“哈哈哈,哈哈哈你我不过半斤八两,只是我斗输了,你赢了而已!但谁又会总是赢?你怎么知道,日后四殿下不会移情别恋,你怎么知道你不会和你的前半生一样失败!”絮絮听她的胡言乱语听得好笑,没有打断她,直到她口干舌燥,说不下去了,她使了个眼色,叫侍女端了盏茶递给赵桃书,悠悠道:“说累了?喝一口茶继续说。”赵桃书被强灌了好几大口茶,呛得直咳嗽,本就狰狞的面庞上愈加可怖了,血水交横,她仰着头,没有再说,絮絮才淡淡开口:“赵桃书,我承认我的前半生是挺失败。天无恒常,你又笑了多久?成王败寇而已,你自己本事不如人,就别怪其他人了。”絮絮另将目光移到了那支百年红令子上:“我从小爱收集药材,以备不时之需。我虽然不喜欢赵桃画,但也犯不着和一个没什么坏心眼的姑娘计较什么。”她端起茶盏,淡淡抿了一口:“区区的百年红令子,更不值什么钱。它素来有回春的功效,如若可救人一命,是我积德。谁知道德没积到,反而惹上了骂名,断送掉半生。”絮絮笑意深深,俯视着她,从前的弱柳扶风和风情万种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万分狼狈。絮絮和她四目相对,缓缓地说:“我和你当然不一样。你想要做的是大衡朝最尊贵的女人——而我,想要做的是,大衡朝最尊贵的人。”她似觉察到,有伤痛不已的视线,久久停留在自己身上,因此回看,恰好对上了扶熙漆黑深湛的眼睛,他的眼里,约莫可以读出,除了震惊之外,还有称之为后悔不迭的情绪。以他的聪明才智,他大约已经猜到真相了。后悔?絮絮似笑非笑迎上他的目光,看见他后悔不迭,看他如此懊恼颓败,口型动了动,可能有千言万语想说,也可能想和她说抱歉?他还有脸面见她么?扶熙在这满殿死一样的沉静中,扫了一眼涕泪交流茫然不已的赵桃书,苦涩一笑:“大错特错的哪里是你,分明是我。”他何其可笑。絮絮起身预备离开,今日她还有要事,要回去探看玄渊的情况,实在没有必要在不必要的人身上多费口舌。至于她所要的东西,不着急,她会慢慢拿到手的。被一道清冷的嗓音叫住:“絮絮。……”她并没有回头,大踏步离去,反而被人再度牵住衣角,她听到他说:“对不起,……以前,都是我的错。”大雨倾盆,殿内的烛火拼命摇曳着,光也陆离,影也陆离。她淡淡回眸,眼中无波无澜:“陛下叫错人了,我是容溯。容沉,已经尸骨无存。”她冷冷抽开衣角,徒留那人定在原地。侍女替她撑开伞,大雨敲着伞面,噼里啪啦作响,一时眼去了所有喧嚣似的。不久有人追出来:“殿下——”回头一看竟然是御史,她问:“何事?”御史请示道:“刚刚……皇后娘娘撞柱自尽了……微臣斗胆问一句,史书该如何写?”絮絮眉头微凝,回身看向了大雨苍茫中幽寂的幽华殿,她出来以后,就一片漆黑了,她轻声一叹:“可惜了,让她死得这么轻易。你就写她罪大恶极,五马分尸。”她不经意问:“废后诏书写了么?”御史点头:“刚刚陛下亲笔所书。”絮絮道了个“嗯”,“就照本王说的写。”此外赵家论罪,惊人的是原来赵家早已与戎狄勾结,曾在敬陵元年一战中,勾结敌人,更曾在幽州一战里勾结戎狄二王子,矫诏谋权,男子十五以上皆斩首示众,其余人发配边境三千里。第128章 第七日。正是师父所言及的这最后一日。絮絮从苍茫风雨中赶回了永定王府, 天色太晦暗,府门前挂着的红灯笼兀自妖异地在风雨中飘摇着。她一时竟有些情怯了,进也不是, 退也不是, 便在王府门前,愣了好一会儿。她总害怕若往里去一步, 要听到什么她极不愿听见的噩耗。风雨扑身,她的心仿佛也跟那两盏灯笼一样飘摇不定了。雨水打湿袍角, 雨愈发的大了,天上雷电交加,旁边撑伞的侍女小声劝她:“殿下,进去罢……”絮絮的脚似乎钉在原地了, 蹙着眉,向她摇摇头。后来还是赛明月出来,拉着她就往里头走,才叫她艰难挪动了几步路,赛明月半是嗔道:“你呀你呀,平时威风凛凛的, 关键时候还怯场?你不晓得他在叫你名字, 叫了一天了。”絮絮心头一涩:“什么?我——”被赛明月连拖带拽地拽进院子,廊前雨如密帘,隔着水幕, 雨打芭蕉,里头点起明亮烛火来, 隐约可见到人的影子。赛明月还要拉她进去, 她却怎么也不敢进去了,直说:“不, 不,不行……”赛明月哀叹一声:“你怕见他,可他却想见你,你总不能因为自己心里害怕,就断送他的念想了。妹子,姐姐是过来人,有的人过去也就过去了,千万别留下什么遗憾。”她话音落后很久,才听到有极轻极轻的哽咽声。灯火蒙昧,看不清楚她的神色,但是她这双秋水潋滟的眸,映着烛火的光,倒格外明亮。盈盈的,如含泪。她点了点头,再没犹豫,立即往屋子里走去。甫一进了屋子,她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息,蹑手蹑脚只停在了落花罩外,师父正在替玄渊疗毒,青金帐朦胧影出了玄渊的身影。玄渊仿佛有所感应,侧过了脸,远远“看”向她。尽管雨声太大,可她还是听到他唤她了,“絮絮。”絮絮就这样注视着他,一直注视着,仿佛生怕错过每一个细节。注视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了。仿佛地老天荒。师父终于掀开帷帐出来,絮絮忙地想迎上去问情况,待看见师父一脸肃重,却又胆怯不已,所以支支吾吾,一会儿看向青金帐里,一会儿看向师父,“师父……”长婴真人捋了捋一把胡须,似故意卖关子般,急得絮絮都快要自己掀开帘子探探他的呼吸,长婴真人才叹了一口气说:“玄渊他……他有一句话想问你。”他回头瞧了眼帐中,又瞧絮絮,神色尤其郑重,压低了声音:“絮絮,到了这个时候了,……你千万别再骗他了。”絮絮神思一晃,脚步也跟着一晃,脑子里一片空白。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