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钱唐母亲唯一满意的只是证婚人身份,但等看着黄头发的程诺蹦蹦跳跳走进来,她又要晕过去。“……你们真会出洋相!”她一直低声说着,“我不想看你们出洋相——”就在钱唐母亲决心要走时,证婚人用生硬的中文明智宣布婚礼开始。“准备好了吗?”她问钱唐。钱唐看我眼,说:“都准备好了。”“今天我要主持的,是钱唐先生和李——”证婚人说那些话前,我一直捏着自己手里的纸巾。不是因为场馆内暖气很足,是担心待会互相交换誓言的时候。我和钱唐商量好,虽然婚礼从简,但也不能太随意,就索性沿用西式婚礼的流程。“他们今天选择以这种方式结婚,肯定有自己深意。现在,就让我们听听他们在彼此结合前,会在上帝的关照下,对彼此说点什么。”钱唐果然像我之前逼着他答应那样,没有掉什么“金乌急,玉兔速,善应何曾有轻触”之类的书包。但语言对他从来不是难题。“很小的时候,我母亲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如果存在一艘太空飞船能把我送到宇宙,无法返回地球,我去还是不去。我当时说,绝对会去。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年过去,有时候我不能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但答案在心中从没有改变过。但从我母亲,也可以说很多女人,她们并不接受我这个答案,我也不需要她们接受。直到我遇到一个女孩,漂亮,自信,勇敢,更重要的是,她确实是我至今遇到的人里面,第一个能毫不犹豫回答这个问题的。更难得的是她的答案居然和我的一样。而在很长时间内,我确实没有考虑过结婚,因为觉得自己不需要对这种东西妥协。我父亲什么都支持我,唯独这件事例外。他说总有一日能理解,独身需要勇气,成家立业是一件更需勇气之事。”我从眼角瞄到钱唐母亲正抓着程诺的手,她脸色还是很白,但眼睛睁得大大的,正专注严肃地望着她儿子。钱唐接着说:“我的心是荒野,只有风路过。春风,是你给了我这种勇气。”轮到我了,我简直全身冒汗,低声埋怨他:“妈的怎么可以这样坑我?说好了誓言只说半分钟,你这样我都完全没准备好……”钱唐笑了,伸出手让我给他戴上戒指,提醒我:“哎,随便说。可以说说为什么要嫁我。”“嗯,我想嫁你,因为钱唐你很幽默,你很可靠,你很会鼓励我,你对我很好,你对我一直都很好,你让我觉得在你身边很安全,哎呦,我确实不知道说什么,疯了我……都不太会说这种话,姑奶奶一点准备都没有。我现在只能记得,昨天在写结婚通知函封面,你写‘丽梦无前兆’。这句子里包含了我和你的姓。但你又跟我打赌,说绝对不会有人猜到这岔,所以这世界上只有你自己知道谜底。我其实特想告诉你,我当时也猜出来了,虽然我都不懂自己怎么猜出来的……但和你在一起,我经常感觉自己的心和自己的一切……是完整的,我知道我会成为更好的人和你在一起。虽然吧,我这辈子确实可能永远都没法读像你那么多的书——我靠,你爱读就自己读去吧——但就像海大星曾经说过的,知识不能取代友谊,即使变成笨蛋我也不愿意失去你。”四周一片奇异的寂静,甚至比钱唐之前话落地还要更久。接着,钱唐为我戴上戒指,他低头吻住我,证婚人宣布我们成为夫妻。我俩接着走后门插队,掏钱买了俩小红本。至少在法律上,终于是关系合法了。回想起来,之后举办的“寒酸的婚宴”(照钱唐母亲的叫法),也是简单的不能更简单。因为也就没几个人,让快递投递完所有结婚通知函后,钱唐开车带我们去小汤山的一所温泉度假村,包了所小别墅。我记得那是个独栋,旁边有几滩热气腾腾的温泉,我们坐在玻璃窗后面的榻榻米上喝酒吃烧烤,刚开始气氛很好,后来大家喝醉了就开始胡言乱语。在钱唐的母亲又提到她丈夫时,程诺喝了两杯酒也哇地一声哭了。她转头就抱着我:“我妈也看不到我婚礼了!她总说我结婚后就能不粘着她了,我总让她不放心!”我还穿着婚纱,一下子就被她扯了个大口子。结果从那之后,气氛一下就悲凉了。我默默地想,就算我父母还活着,他们不也是没来参加我婚礼吗?“你应该告诉你父母。”程诺泪眼朦胧地劝我。我估计自己也是喝多了,而且确实也受不了这种煽情气氛,借来她手机给我爸打电话(是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能记住他手机号,估计他十几年都没换过吧)。电话接通,响了很久才接,依旧是我爸有点冷酷的声音。“爸爸,”我很小声地说,“我结婚了。”对面沉默了五秒钟,然后就挂掉电话。这时,我看着四周已经安静下来,包括钱唐、大家好像都看着我呢。此时我也不能丢脸啊,只好对着话筒里的滴滴音继续说:“谢谢爸爸的祝福。”钱唐微微挑眉,表情显然不太吃我这套。但其他人好像信了,程诺啜泣着抢过电话,开始给她自己的父亲打电话。总之,进行到最后,我们吃了不少肉,也喝了不少酒,估计每个人都感慨了人生。到后来,钱唐母亲说自己要泡会“北方的脏水池子”,也就是温泉。而我和钱唐扶着醉醺醺的程诺,等她家人来接她。寒风里,钱唐突然感慨一句:“我居然结婚了,”顿了下,“你明天开学,嗯?”“没吧……”钱唐把我帽子拉到眼帘下:“真没想到,婚姻里第一个谎言居然来的那么快。”一直烂泥状态的程诺突然抬起头,她有点挑衅地问钱唐:“行了,秀什么恩爱啊?对了,你是南方人吧?”钱唐没搭理她,过了会还是我接茬说:“是呀是呀。”“那你告我,没暖气的南方朋友,你们那块没暖气是怎么活下来的?怎么活啊,这位没暖气的南方朋友!”程诺喝醉了,来回絮叨。钱唐终于不耐烦起来,打断她:“你去问那些没暖气也没男朋友的南方朋友。”于是程诺又不出声了,她扁着嘴委屈的样子很可爱,我都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钱唐冷眼看了我会,直接把她丢给我:“黄毛家的车还不来?”几乎话音刚落,一辆轿车就从马路地平线里飚出来,再急刹在我们面前。下车的是两名中年人,我没几秒就从那种独特的走姿里认出了其中一名是我爸。我立刻把程诺丢给钱唐,跑上去拦住他:“你来干什么?”我爸跟刀剐似地深深望了我一眼,他直接越过我,走向钱唐明显是要给他一拳。只可惜刚刚还胡说八道的程诺抢先踢了我爸一脚。我爸没理她,举手再要打钱唐,钱唐想推开程诺,结果她又扑向我爸——总之,他们三个滚在地上打了起来,到最后,跟我爸来的那位大叔劝解不成也加入混战。看他那样子,估计是程诺的父亲。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