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娘亲,可是梦里有噢!梦里的皇祖母也还建在,只笑眯眯的看着她们打闹。梦里的顾青山被长公主指点得连话都不敢说,她得意傲娇极了,优美的天鹅颈绷得直直的,老高傲了。不过,见长公主真要推了这门亲事,打他顾青山的脸,安阳又下意识地有些着急,只频频朝那顾青山使眼色,让他还不快使了浑身解数,快快求得娘亲的认可!然后,就在那顾青山撩开华袍正要跪求之际,她悄然醒了。轻风掠起薄薄的帷幔一角。安阳躺在床榻上,见窗子半开,外头白色的鹅毛朵朵飘落,竟是……下雪了。安阳只有些惊讶。难怪这么冷。竟下雪了。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往后一躺,便落入了一道宽敞的胸膛之中。安阳缓缓偏头,这才看到身后顾青山紧紧的箍着她,将她揽入了怀中,他呼吸绵长,却长眉紧蹙,睡得并不安稳。安阳下意识地抬起指尖,轻轻抚上那一片皱起的眉心,然而下一刻,手指被人紧紧攥住,被人紧紧握住了一片冰凉的掌心之中。那道剑眉下紧闭的双眼嗖地一下睁开了。第77章 四目相对间, 一双漆黑无比的眼直接呈现在了安阳眼前,那里头黑漆漆的,像是有着一片深海!深海深深,里头波涛汹涌, 在睁眼的那一瞬间仿佛掀起了一片滔天巨浪, 里头狂风暴雨, 十足骇人, 然而不过在一瞬间后,又见那片深海很快的恢复平静, 变得风平浪静了。只一动不动, 不错眼的投放在了安阳的面目上。定定看着。不错眼的看着, 好似轻易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似的。安阳一时眨了眨眼。她这一阵日日高烧昏迷, 虽日日梦魇不断, 知道自己又病了,不过清晰的思绪其实多还停留在那一日, 停留在她与他争执的那一日, 停留在皇祖母薨逝的那一日。她知道自己应该病了许久,她一生病, 往往没个三两月是好不起来的。不过, 迷迷糊糊一睁眼间, 总是能够模模糊糊的看到床榻边的那一抹高大的身影, 便知他一直在她身边守着。一时想起三年前,哦,现如今应该是四年前了, 四年前她感染天花将死之际, 迷迷糊糊中仿佛看到有人拨开帷幔朝床榻上的她探视而来, 那个时候, 弥留之时,她还以为是黑白无常要来带她走了,可是,没想到没死不说,没多久她竟还一日一日好了起来。后来才知道,原是那日将军府的顾无忧给她送药来了。昏迷的这些日子,便也一直能够感受到他的身影跟前晃动,让她其实一直颇为安心。许是历经过生死,经历过生离死别,经历过大风大浪后,心性便会被磨练得越发坚强和豁达,在生死面前,那些小小的瑕疵又算得了什么呢?她虽是长公主之女,备受太后宠爱的外孙女,可安阳自幼便知,她与七公主赫连毓,县主丹旸是截然不同的。七公主上头有着艳冠六宫的生母贵妃娘娘罩着,身边还有个出色又感情甚好的胞兄二皇子赫连瑞护着,无论她将来婚事如何,注定都是这大俞朝最尊贵的公主殿下。丹旸虽自幼丧母,又被侧妃欺压,可邑王威仪天下,虽谈不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底乃一方霸主,无论无何,只要邑王府矗立一日,她丹旸县主便可在这权势滔天的京城横行一日。而她堂堂安阳郡主的父族宫家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末流之辈,宫家除了其父宫茗,整个宫家的人几乎大字不识,辩理不清,上不得台面,这身份甭说放在京城,便是搁在宫家老家,若无长公主这株大树,压根无人将其瞧在眼里,这样的家族甚至还反过来需要傍着她这个孤女谋生,如何能够成为她的依靠。安阳虽有太后宠爱,可太后年事已高,太后若是一朝薨逝,说实话,除了空有的一郡主虚名,她的境遇,怕是连等闲的二品三品官员家的娘子都敢轻易上来踩上一脚。再加上她身体上的拖累,所以看透事实本质的安阳,这些年来既不曾嚣张跋扈,与人结怨,也不愿低下高高的头颅,长袖善舞,与人结识,四下攀走交际,她只想守着她的一方寸土,过着与世无争,安安静静的小日子。却不想,落入他人眼中,倒是成为了她孤傲清高的一面。安阳也懒得解释。原本想着就这般简简单单的过活下去,偏不想,太后将她许给了他顾青山。也不知为何,安阳从来都不是小气巴拉之人。她若当真小气蛮横,哪里又会同真正嚣张跋扈的赫连毓合得来,哪里又会同咋咋呼呼,心眼比针眼还小的丹旸重归于好,安阳自问自己眼里容得下些沙子,懒得理会这世间任何纷争,这个世界上除了一个皇祖母,还有赫连毓,二皇子、三皇子,包括后来的丹旸几人,安阳早已修炼得与世无争,无人能牵起她心中的波澜了。可不知为何,一旦到了他顾青山跟前,安阳的小心眼便抑制不住的滋滋滋直往外冒了。安伯侯府的那枚婢女,竟气得她怒气攻心。她可是堂堂安阳郡主,又何需将那等孤苦无依甚至沦落街头的孤女放在眼里。乐家那名庶女,亦是令她颇不是滋味。时而入梦与她抢夺,时而街上与他缠绵,甚至还出书故意恶心她,其实,身处深宫的安阳如何瞧不出这些小伎俩,她自幼无母,宫里皇后、贵妃,各种嫔妃无数,后宫的纷乱繁杂自幼便入了她的眼的,安阳其实早已练就了一份四平八稳的心态了。包括他离京赴任的那三年,纵使外界传闻纷纷,其实安阳一直神色淡淡,好似一切与她无关。可是一切在他回来后,就一下子全变了。他一出现,一下子就戳穿了她的所有伪装。这才知道,她竟也是个小心眼的。她的心眼竟比丹旸还小。小到,有时候安阳都觉得那样的她,仿佛都不像她了。那日看到乐未央亲自撰写的那本《未远游》时,其实明明知道是对方存心恶意挑衅,其实明明不过一介庶女,她压根无需放在眼里,甚至以她对他这段时日的了解,便是不问,她其实深知现实与书中的描绘有极大概率是有出入的。可是不知为何,那日就是一下子气炸了。尤其看到他还端得一派深情似的,又是过来试探她的体温,怕她着凉,又是怕她饿了,亲自喂她点心,他越体贴入微,安阳便越发气得失去理智了,只觉得这般细致耐心的举动,与那本游记里描绘的一般无二,深深刺痛了她的双眼。如今,时过境迁,皇祖母离开后,她这一回,就是真的真的彻彻底底的……孤苦无依了。一睁眼,看到眼前这近在咫尺的脸。安阳忽而一下子就释怀了。人不能对旁人要求太高,而对自己要求太低。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