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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条条框框,那些“应该”或者“不应该”,哈,多么可笑,凭甚么要我俯首听从?是,我是无法摆脱这个社会约定俗成的那些恼人框架,但是只要可以,我愿意纵然自己做个自由的人。自由到放纵又怎样?我有前车之鉴。周家祺是我最好的榜样。我的父亲是我见过最自由的人,没有甚么可以束缚他追随自己的意愿和感觉。金钱,权力,地位,亲情。不,都不。周家祺是他自己的。他一手掌握自己生命的风帆,抛弃了一切规范,抛弃了所有羁绊,抛弃所谓的前程和理想,也抛弃了家庭和责任。我说不准自己究竟是不是恨爹爹。他带给我灾难一样的少年记忆,带给我刻骨的孤独和叛逆,却也带给我无限的想象空间。我不知道,那样的自由是不是真的那么美好?美好的令人可以如此毫不犹豫的割舍一切。美好的令人完全不顾念由此带给家人的伤痛和空白。因此我向往这样的自由,同时也憎恶无比。而对于荣新月那样的自我约束与规范,我心生敬畏。在那晚看见陆阿姆的留言后,接下来的几天冰箱门上每天都由这样一张即时贴,而且字迹下面加了粗粗的黑杆,触目惊心。我一个电话也没拨。一大清早,陆家阿姆来按门铃,我不理会。她手上有备用钥匙,但我从里面反锁又上了保险,她试了几次都打不开,只好作罢。等我出门的时候,陆阿姆往往正是老年大学进修活动时间。为了怕钟律师罗嗦,我连手机都不充电更不带,所以他一直也没能联络到我。然而这天和社团几个同伴泡吧散伙,深夜时分我下了出租车,略微有些踉跄着摸索出钥匙去开自家院门,被黑暗中突然响起的低低男声吓了一跳。“周泱泱?”如果是平时,我会觉得这个声音很好听,然而现在,我吓得手一松掉了钥匙,后心的寒毛全都竖起来,还以为这是罗刹地府传来的勾魂密音。我很快镇定下来。知道我的名字,至少不是生人。会出声喊我,至少不会背后偷袭。我先伸手按亮门口顶灯,不算明亮的光线一下子打破浓墨似的夜色,我有些不适应地眯起双眼。薄醉之后的迷离视线中,一个高大苗挺的身形渐渐清晰,随即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神情严厉目光犀利的年轻脸孔,非常英俊,也非常愤怒。我不认识这个人。“你是周泱泱?”那个年轻人再次开口,语声里有强行克制的怒意。既然知道来者并无恶意,我全身放松,甚至吊儿郎当吹出一声低低的口哨,背倚着一角墙线,偏了头懒洋洋地看他。“怎样?”年轻人并不因为我流里流气的模样愈发动容,相反,他停一停,眼中的怒意慢慢收起,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奇特。“泱泱,你爹爹在意大利蒙沙出事了。”“甚么?”我没听明白,“你究竟是谁?”“你不认得我了?”年轻人温和地说,“周泱泱最讨厌谁?”“嗄!”我蓦地睁大眼睛。钟诺言。--我讨厌你!我讨厌钟诺言!最最讨厌钟诺言!钟律师的独生子,钟诺言。这个从小就漂亮、聪明又强悍的男孩,我怎么可能忘记。尽管我宁愿忘记他,就像我希望忘记童年少年青少年时期所有的困惑和愤怒一样。可是我忘不了。正如同忘不了那个讨厌的钟诺言,那个有着健全幸福的家庭,同时见证了周泱泱支离破碎的童年,并且在周家祺与谢安容离婚那天充当了周泱泱守护者的钟诺言。我讨厌他曾经的得理不让人。讨厌他在同伴中的领袖风范。讨厌他的风调雨顺。尤其讨厌他在那天对我的百般温柔和宽慰。周泱泱最讨厌钟诺言。也许没有道理,但永远不会改变。可是为甚么他会在这里呢?钟诺言在我十岁那年,也就是爹爹妈妈离婚之后不久,他十四岁的时候,被送到国外去念书了。为甚么这么晚的时间,他会在这里?还有,他那句话是甚么意思?――泱泱,你爹爹在意大利蒙扎出事了。“你说甚么?甚么蒙扎?”我要很努力,才可以压住胸口至咽喉的恶心感觉。“周泱泱?”钟诺言仿佛有些迟疑,又有些担心,踏前一步伸出手来。我厌恶地避开他的指尖,俯身拾起钥匙紧紧攥在手心,追问一句。“周家祺怎么了?”钟诺言顿一顿,“你爹爹在蒙扎赛道试车时失去控制,赛车从路肩翻出起火,他伤势太重,没能救过来。”我呆呆地看住面前轻轻启阖的双唇,明明听清楚了,感觉却好像沉在水底,甚么都听不见,周围死一般的寂静。“……一直找不到你,已经去蒙扎处理后事……你妈妈也已经从纽约赶过去了……”“……泱泱?周泱泱……”我面无表情用力推开那弯臂膀,冷静地开锁推门,又不顾对方示意要跟进,迅速而大力的拍上大门,落锁,转身,一步一步穿过庭院,穿过客厅,上楼梯,走进卧室,站在房间中央半晌,突然腿一软跌坐地板上。黑暗中,我放肆地扬声大笑。死了。最自由最洒脱的周家祺死了。人人都爱的周家祺终于死去。不不,谁说人人都爱周家祺。我不爱他。妈妈也不爱他。就连祖父都决定不再爱他。他背弃了我们。于是我们背弃了彼此。我大声笑着,哆嗦着,努力从背囊中掏出录音笔,手指不听使唤地将耳机塞入耳中,用力按下播放键调大音量。喧哗的声浪排山倒海一般一下子充斥耳畔,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却仍清晰可辩。我强迫自己辨识那些声音,杯盘扣击,人声笑语,背景音乐,手指骨节敲打桌面,高跟鞋笃笃踩过大理石拼花地板……不不,我不孤单,我不孤单,我不孤单……周泱泱是宇宙无敌永不寂寞超人气美少女战士……眼角有甚么东西酥酥痒痒一路爬进鬓角。在一片喧嚣沸腾的音场中,我蜷缩在地板上坠入睡眠。睡梦中,我觉得身体轻盈的失去分量。然后我竟然飞起来了。那种自由而孤单的感觉,如同死亡。漆黑而不可触碰。红舞鞋第二天凌晨下了一场疾雨,耳机已经脱落,我在风雨拍打窗户声中惊醒。好冷。我怔怔地自地板上坐起,一时不明白为甚么自己会蜷在地上,一面不由自主打个寒战。七月流火的季节,为甚么会这么冷。――泱泱,你爹爹在意大利蒙扎出事了。我惊跳起来。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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