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稚桐轻叹一声,“你倒是个肯说实话的。”随后摆摆手,叫奉砚下去休息。他自己躺在里间儿床上,脑海里将下午在珍馐馆所见所闻,与奉墨说的种种,结合在一处,渐渐对整件事有了个明晰的轮廓,这才慢慢睡了过去。翌日清晨,方稚桐醒来,天色已经亮了。外间奉砚已经起身,收了矮榻上的被褥,洗漱罢了,正筹了热水进来。见他醒了,小心翼翼地上前来伺候。吃罢早饭,方稚桐上了自家的马车,带着奉墨奉砚驱车前往佘山脚下。马车一路上慢悠悠前行,方稚桐靠在车厢内的软垫上闭目养神。奉砚与奉墨低声讲话,“少爷这是怎么了?看着心事重重的。”奉墨摇了摇头,“少爷的心事,哪能叫咱们下人揣测的?你也别猜,少爷想说自然会说给奴才听。”见奉墨口风这样紧,奉砚抿了抿嘴唇,上次因表小姐身边的丫头,将他私自从外头带东西进来给少爷吃的事,捅到夫人跟前去之后,奉墨后来虽然不曾真吃了皮肉之苦,到底也不肯与她们说心里话了。她只好转了头,微微撩起车窗帘子一角,望着窗外的风景出神。如此一路无话,马车到了佘山脚下,停了下来。奉墨先跳下了马车,在地上放好脚凳,待方稚桐下车后,这才搀了奉砚一把,扶她下来。奉砚拎着一只底下装着个小炭炉的食盒儿,里头装着早晨做好的点心,跟在少爷身后,来到山脚下的凉亭。霍昭与查公子已然到了,正坐在凉亭中说话,见方稚桐来了,双双起身招呼。两人带的婢子自与奉砚一处,笑嘻嘻道:“想不到方公子今日带了奉砚妹妹出来。上次往西塘踏春,奉砚妹妹做的海棠糕叫我们惦记到现在呢。今日又见着妹妹,想必又有口福了。”这两人是霍昭与查公子的贴身大丫鬟,进出一向都由她们伺候。奉砚因要与奉池轮番伺候方稚桐,并不是每次都由她跟出来。若不是奉池被少爷所厌,今次也轮不着她。奉砚笑一笑,“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吃食,哪里当得起两位姐姐的惦记。”说着话,谢停云的马车也到了,除了丫鬟小厮,新姨娘赵氏也一并跟了来。查公子见了,直朝谢停云挤眉弄眼。霍昭摇摇头,想是谢老夫人不放心只丫鬟小厮跟着,遂叫赵氏同来,好仔细着谢停云,别冷着冻着饿着乏着。果然谢停云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祖母非叫我带上宛娘……”霍昭摆手道:“既然都到齐了,我们便上山去罢。今日来得早,又不赶时间,可以一路慢慢行去,看看风景,吟诗作对,岂不悠哉?”众人抚掌称是,便带着食盒儿茶具,撑着油纸伞,一路慢慢向着山上行去。一行人一路走走停停,见茂林修竹,枫红点点,路旁有平滑光洁大石供人小坐歇息,霍昭一时画兴大发,叫小厮取了笔墨来,将宣纸铺在大石上,当场作画一幅。查公子笑嘻嘻地对谢停云与方稚桐道,“霍兄如今春风得意,桂榜得中,家中又着手为他筹备婚礼,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么。”霍家给霍昭定的亲事,乃是他自小青梅竹马的表妹,两家打小就有意为两人结亲,他二人对对方也颇有好感,并无不满。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只等着黄道吉日,迎娶表妹过门。谢停云微微一笑,心下黯然。霍昭能娶心上人为妻,是他的福气。霍昭画好了,题字落款,待墨迹干了些,展与众人看,只见一幅苍山秋叶图展在眼前。“霍兄心境广阔,画作亦苍莽雄劲,却又不失钟灵秀毓。”方稚桐赞叹。霍昭浅笑,“方贤弟过奖了。论诗文,为兄不如谢贤弟;论旷达,为兄不如查贤弟;论书画,为兄不如贤弟。我自知自己无非胜在个稳字上。”“霍兄也忒自谦了。”查公子听了一展折扇道。霍昭一笑,拱手团团一揖,“为兄献丑了。”随后收了笔墨,唤丫鬟过来将画作小心翼翼地卷了收在锦盒里,众人继续往山上走,近午时分来在惠日寺。惠日寺庭中遍植山茶,株株介高十余有丈,此时正值花期,重重花瓣在秋风中浓郁得如同朝霞,风姿绰约得教人移不开眼去。众人跟在小沙弥身后,望着眼前的一片山茶花海,皆是屏气凝神,生怕呼吸得重了,这一片灿若云霞的美景便会随风而去似的。待小沙弥将他们引往寺中的石壁去,谢停云才叹息道,“难怪诗王白文公有诗赞美山茶花:似有浓妆出绛纱,行光一道映朝霞。飘香送艳春多少,犹如真红耐久花。”不想那小沙弥竟也是个懂风雅的,在一旁接口道:“东坡先生亦有诗云‘山茶相对阿谁栽,细雨无人我独来。说似与君君不会,灿红如火雪中开。’古往今来文人墨客,对山茶花皆情有独钟。”众人不由对这小沙弥另眼相看。待由小沙弥领着,看过了寺后石壁上云崖风壑的石刻,一行人这才在斋堂用过午饭。饭后小沙弥奉上用寺后的山泉水冲泡的茶叶与众人。查公子饮了一口以后,长长叹息,“此时若能有谷阳桥头茶摊上的茶果可用,岂不美哉?”霍昭恨铁不成钢地在桌下狠踩了查公子一脚,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查公子“嗷”一嗓子,引得丫鬟小厮一阵偷笑。方稚桐提了折扇,掩了口鼻轻咳一声,“说起汤伯的茶摊……”其他三的目光统统向他望来,方稚桐微笑,“他家的茶摊收起来以后,没过多久,就搬到缸甏行去了,在巷子里开了间食铺,名叫珍馐馆。”查公子问:“方贤弟如何得知?”“小弟前两日随兄长巡视家中绸缎行,发现他家的食铺正开在我家绸缎行边上。小弟一时好奇,便进去用了顿午饭。”“味道如何?”查公子好奇,“不过以那丫头家做茶果的手艺,想必她家的馆子味道也不会差……”方稚桐点点头,“味道是极好的,查兄有时间的话,不妨也去尝尝看。”谢停云默默听两人交谈,心中百感杂陈。“说起来,小弟那日在店中遇到一桩咄咄怪事。”方稚桐抿了口茶水,道。“什么怪事?说来听听!”查公子问。霍昭与谢停云也不由得专注地望向方稚桐。“小弟用饭时,店里来了个泼皮无赖,声称那铺面宅院,乃是为他所有。”方稚桐遂将自己在亦珍食铺内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细细地讲予诸人听了。“我看汤老丈与他家里的,急得无所适从,不知如何是好,心下也颇为怀疑。”查公子自来不懂得掩饰,眼神□裸地瞟向谢停云,霍昭只得拄了额,心道算了,由他去罢。谢停云心思何等细腻,听方稚桐将事情首尾一讲,查公子又拿眼神直往他身上瞟,便知他疑心乃是自家寻了人去找余家小娘子的晦气。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