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进入噩梦的她只是恍惚、迷惘、惊惧、心乱。他垂头时,乌黑的发丝落到她腕上,一把清如雪雾的声音在缇婴耳边道——“师兄偏爱你。”发带稳妥地缠在缇婴腕间。雨风滴沥,万魔低啸,电光在外轰震,她跪于他面前,低头听叮咚流水,抬头看如玉斯人。低头抬头,俱是风光无限。电光再次掠空时,缇婴跌出了这个梦境。--灵力大量耗损的缇婴,一晚上做的噩梦,不只一个。现实中江雪禾返回客栈,掀开帘帐用手背试少女额上温度时,缇婴进入了自己的第二个梦境。好冷、好静、好痛。梦中缇婴发着抖,听到周遭杂乱而激动的声音——“大师,这样就能废掉小巫女身上所有的灵力,剥走她的灵根了吧?这可是我们的巫女,她的灵根是不是能卖出好价钱,换很多好东西给我们啊?”“这样的话,我们村子就能换来千百年的财富堆聚、人杰地灵了吧?”“大师,你得小心,我们的小巫女很厉害的……啊她醒了!”缇婴睁开眼。天如滴墨。她睁开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黑云压顶的天穹。符咒吟唱如遥远低迷的歌谣,环绕四方。周身动弹不得,刺骨的痛意如针一样,在她体内乱窜,顺着七脉流动,让她越来越痛……缇婴懵懵。她发现自己被平放在一个空旷的类似祭台的地方。祭台叠满了符纸,村落炊烟寥寥,符飞如枯蝶。祭台下,跪满了村民。他们像狂热动物,也像信徒,用畏惧的眼神仰望台上幼女。缇婴动了动手脚,低头望着自己被法器勒出红痕的有些肉的小孩手腕……周围念咒声不断,是村民们的声音。天上闷雷轰一下。第一滴雨落下,溅在缇婴额上。动一下,撕裂一样的疼痛让她尖叫——“啊!”小女孩刺耳的尖叫声没有发出,因她的嘴也被布条堵住了。而她一挣扎,下方跪着的村民念咒声更密了:“快、快念。不可让她挣脱,不可让她说话得罪神灵!”在念咒声中,丝丝缕缕的鬼魂从天地间飘来,一个个趴在祭台附近,流着口水,眼馋地盯紧祭台上的小女孩。在一些地方,有献祭巫女的祭祀。有很长一瞬间,缇婴没有认清这是现实还是噩梦。她好像回到了那个小时候住的村子里,回到了自己的十岁……她回到了自己的十岁。她被困在“十方俱灭黥人咒”中。这一定是世间最残忍的道门禁咒了——召来方圆百里有怨而不散的鬼魂,与被下咒的人结印,将鬼魂身上的所有仇恨、怨气渡到这个活人身上。从此以后,这些鬼魂日日夜夜与此活人捆绑,日日夜夜跟随,日日夜夜纠缠。此活人要清醒地在祭台上被鬼魂们一个个结印,十天十夜,此咒方成,自此迎来万劫不复的余生。每个被下了十方俱灭黥人咒的人,都会被剥夺掉所有珍贵的,包括五官、声音……不死也疯。而布下如此凶狠之咒,如此恶念怨气由一人渡化……某方面说,这竟然是一个带着善念的咒术。它献祭一人,换得一个愿望——一个美好十分的愿望。缇婴痛得厉害,体内灵根一点点剥离,伴随着“十方俱灭黥人咒”加之她身的寒气……还有那些鬼魂们麻木而阴森的脸,一个个向她扑来。她大叫:“走开!走开!你们都走开!”可是她的嘴被堵住,她发不出声音。茅檐土壁间,这些鬼魂让她冷汗淋淋、眼前金星乱溅,她看着他们前仆后继,进入自己的身体,剥掉自己识海中的灵根……她好像回到了十岁那一年。她重新躺在了祭台上,挨着那“十方俱灭黥人咒”……恍惚痛苦之中,她听到周围念咒声中,夹杂着人们虔诚急促的许愿:“愿我们村子从此成为黄金台、美人乡,男的升官发财,女的婚姻美满,我们村子人杰地灵,财气灵气百年而不灭!”“愿小巫女死得痛快点,不要折磨她自己,也不要折磨我们了。”“快、快,把道长给的符纸多贴一贴!”缇婴满脸是水。不知是泪、还是汗。纷纷扬扬的黄色符纸从暗空后向她洒来,符咒带着束缚之力困住她。与鬼魂做交易。可是代价是她。是十岁的缇婴。那些鬼魂黑压压的,蝗虫一样向她身上扑来。她在极大的恐惧和痛苦中,分不清真假,弄不清缘由。她大声哭泣:“师父!师父救我!我怎么没有离开那个村子,我怎么还在那个黥人咒中?师父你不是已经救走我了吗?”“师父,小婴会乖乖听你的话,小婴再不和你吵架再不任性了……救救我、救救我!”天幕漆黑,雷电轰然。十岁的小女孩怎么也等不到救自己的人。雨水泠泠,风声呜咽,戚惶间,缇婴脑海中闪现一个清拔的、带着风帽的背影,站在山雾中,乌衣却染雪。她隐约生出期盼。幻梦尽头,发不出声音的小女孩在心里喊:“师兄、师兄!”“救我——”“救救我——”--现实中,江雪禾打坐中,听到微弱的抽泣声。他当即起身离开外间,绕过屏风,掀开帐子:“师妹?”他单膝跪在榻上,见少女在被褥下哆嗦得厉害、呼吸艰难、满头是汗。生怕不好,他俯身探她额头时,做噩梦的缇婴突然抓住他手臂,如抱浮木一样攀紧。她发出泣音:“师兄……”她弄混了自己的两个噩梦,在睡梦中哭得快要断魂:“你不是说要偏爱我吗?”江雪禾望着她满是泪痕的脸颊,心脏如同被闷棍击中,从来淡然的心神缩了一下。风帽丢在榻边——少年停顿很久。烛火摇曳,骤然的寂静,他慢慢俯身,是一个漫长而无声的与男女之防的拉锯。他发丝落到她颤抖蜷缩的腕上:“怎么偏爱你?”“告诉我。”青帐垂下,月在中天。第16章 梦之有二3夜已深,玉京门山下的村落清静。江雪禾在研究如何算偏爱——他入了帐内,隔着被褥,将缇婴抱到怀中,用手拍她后背,哄她睡得安稳些。他虽不懂她在说什么,却轻声问:“这样算不算?”睡梦中的缇婴自然无法回答他。她痉挛间抓着他手臂,指甲紧掐。江雪禾怕她被衣料咯着伤到手,缓缓向上抹开袍袖,好让她的手抓到肌肤上。烛火下,江雪禾手臂肌肤也是伤痕累累,符咒困缚。但幸好缇婴睡着了看不到,不会被吓到。噩梦中的缇婴只是想找个浮木,抱着的浮木虽然挽起了袖子,却没有推开她,她便颤得轻微了些。只是在昏沉中,依偎向江雪禾。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