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重。那女人正疯狂地将五斗橱那些抽屉自上而下拉开又合上。我看见里面不知何时已经空了。不管了。我晃悠悠地高举起椅子,正对着那女人的后脑——“这个贱女人,将值钱的东西都藏到哪里去了?”她咒骂着转过身,忽然看见了高举着椅子的我,先是一惊,之后猛地将我手中的椅子推到一边。我再也拿不住那么沉的椅子,“咚”地一声,掉到了地上。“死丫头,你敢?”她一把揪住我的头发,重新用刀子抵住我的喉咙,“你,你跟我走!”跟她走?是说……出去?似乎她确实是想要带我出去。或许是想以后向镜之索要赎金吧,我想。她死死揪住我的头发,拖着我,阔步走出卧室,急匆匆穿过庭院,拉开了大门——不可能的,我不可能离开这个房子。镜之说过。离开这个庭院,只能回到属于自己的时空里。我只能留在我与镜之的世界。而这个女人将会回到她应该呆的未来世界里去。只要离开这个房子,她就再也不会伤害到我了。可是,镜之的庭院呢。我答应镜之要好好待在院子里,可是……这个女人还是会回到庭院大开杀戒的吧。镜之没能搬走的那些东西——来不及了。那女人的左脚已经迈出了庭院的大门,渐渐消失。之后是身体的左半边,然后是右半边和右脚。之后是右手的肘关节……之后是揪着我头发的那只手。我被她拖拽的惯性拖出了庭院的大门。等到站稳脚跟,却发现她已经不见。眼前是我熟悉的山景。我安全了。深吸一口气,抬头远望,山,石,树木,都和以前一模一样。还是这里最好。就在那口气徐徐被我吐出的时候,我忽然听见奇怪的吱嘎声响从我身后传来。转身,我登时惊骇了。宅院的门窗围墙一齐晃动了起来!是地震么?不对,山石树木都没有一点变化。这不是地震。这是宅院在跳舞。这是镜之的院落的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舞蹈。轰隆隆……宅院戏剧化地在我面前自发地徐徐倒下,就像扑克牌砌的房子那样……42·桃源望断轰隆隆……震动声久久不绝。宅院塌了。屹立一千年,并且似乎还要继续屹立下去的这座宅院,瞬间坍塌了。我头脑里也是“轰”得一声,跪在了地上。那么坚固的房子,从来不会漏雨的房子,怎么会……这一定是骗人的。这才是梦吧?如果我一觉醒来,又可以看见镜之在窗下摆弄蓍草的样子。一定是这样的。我笑了。镜之就会和人开玩笑,肯定用了什么奇怪的手法篡改了我的梦。镜之……就会和人开玩笑。宅院的残骸在我眼前飞速消失着,残墙,台阶,瓦砾,一一消失无踪。少顷连尘埃也不剩。庭院里的梧桐,豆梨,竹子,池塘……全都无处可寻。就像是云开雾散一般,葱茏的山中植被忽然在我眼前的景象里浮现,填补了画面上宅院消失之后本该出现的那块空缺。我望那前一棵棵参天古树——仿佛已经在那里生长多年。而宅院就像是海市蜃楼,本来就不存在,现在终于消失罢了。可我确信镜之的宅院绝不是海市蜃楼,因为我曾在里面生活了那么久。宅院里池里有鲤鱼,灶中有烟火,和其他的人家并无二致。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一个家要如此荒谬地消失。这太不符合常理了,一定是镜之在搞鬼。这么想着,鼻腔一酸,眼泪就又流了下来。哭什么呢,我。都说了是镜之在闹着玩了。我用衣袖为自己擦了擦眼泪。严峻的问题摆在了面前。如果这是梦,那梦该怎样结束?如果这不是梦,那我该去向何方?思虑了一阵,我决定还是下山去。到了上次那家花粉店,或许可以问出镜之之后去了哪里。运气好的话,能碰见镜之也说不定。那时候一定要好好谈谈,向她问个清楚。打定主意之后我就出发了,脚上依然是硬邦邦的庭院木屐,非常不适合走山路,几次差点扭了脚,但只能勉强这样走着,不一会儿就走不动了,只好坐在山石上歇歇脚。“小如?是小如吗?”小鸫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抬起头,正看见她站在右边那棵高高的杞柳上。初秋时候,天气微凉,杞柳的颜色也开始转黄。小鸫的样子却没有一点改变,依然是十二岁的模样,永恒的十二岁,闪着黑亮的眼睛看着我,笑着。大概我们两个很久不见,她很想念我,所以笑得那么开心。而我却笑不出来。胸中有一汪苦水无处倾泻,即使看着她,也无法露出一点笑容。“真的是小如你呀,你长高了好多,还变漂亮了。”她说着从树上纵身而下,依然笑着。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样灿烂的笑容。“你……不太高兴?”她这才看出我的表情不太对头,担忧地发问。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怎么穿这样的鞋子出门呢。”她皱了一下眉,“和那位道姑闹别扭,自己跑出来了?”我摇头否认,之后勉强抬头笑着对她说:“她走了,房子也倒了。”“啊?”她惊异极了。也难怪,因为那房子看上去那么坚固……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她说:“房子?你是说哪个房子?”“就是镜之和我住的那个房子呀……”我茫然地看着她。“这个山里从来就没有什么房子呀。”她脸上现出比我还要茫然的表情,“我对这座山比你熟悉多了,小如。你在说什么呀。”从来就没有什么房子?我着急了:“你忘了吗?两年前的冬天,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还帮我找到了回那个宅院的路呢。”“啊……”她似乎在用力回忆,之后抱歉地看着我,说,“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你再带我去看看?”没用的,那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即使我回去,也未必能找到那个地方。我想着。或许那房子确实是虚幻的吧。小鸫看见我没有回答,也就很久没有说话。“你知道她会去哪儿吗?”我问她。真是好奇怪的问题。更了解镜之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可是对于镜之那么多的异常,我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当我去询问老婆婆,老婆婆却总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许我已经开始怀疑:对于镜之的了解,我究竟比别人多多少呢。或许正因为这个我才想要去问小鸫的吧。可是,她已经不记得镜之的宅院的事了,我问她又什么用呢。又一次出乎我的意料,她竟然给了我一个答案:“我想应该是在后山吧。”小鸫?“以前我曾经在那里见过她。”她说。太好了。“只是我的猜测啊。”她见我似乎松了口气,赶快补充道,“对不起,小如,我只能猜猜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