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翼每个夜晚都会被噩梦惊醒,步允楚被她吵醒后也不睡觉,两个人裹在同一张被子里看着窗外的天空一点一点地出现亮光。“我不是第一次看见死人。”易翼突然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几乎让人听不清楚在说什么。步允楚低声地应了句:“啊,是吗。”雪仍在下,轻轻地叩打着窗扉。“你还记得五年前发生在本市的那次抢劫银行案吗?电视新闻连续播放了好几天那宗。”室内依旧黑沉,易翼的脸隐藏在黑暗中,看不到是什么样的表情,但可以从她略微发颤的话语中想象到她的心情。步允楚反常地没有吭声,长久的沉默让人误以为她已经入睡。“你……睡着了?”果然,易翼轻声而不确定地问了一句。“那宗抢劫银行案怎么样?”步允楚的声音竟突然变得比易翼的更加干涩沙哑。“当时我在现场。”易翼似乎把头埋入了棉被中,声音闷闷的,有点含糊不清。“嗯。”步允楚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声,并没有追问。易翼在黑暗中深呼吸一口气,接着说道:“那些劫匪有枪,路上的人都吓坏了,大家一起乱跑乱撞,我躲在银行对面的那条巷子里,听见枪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很大声很响亮,就像放轰天雷一样。”“在我前面的那个人被打死了,流了很多血,我吓得站都站不稳,整个人瘫软地坐在墙边。”和平时意气风发的暴君不同,易翼此刻脆弱得好比娇花,仿佛半点风吹草动都会折断。“怎么没听你提过?”步允楚柔声说道,“一直把那么恐怖的事情摆在心里面当然难受,现在说出来就好,五年……都成往事了。”“不……”易翼似乎下意识地想反驳什么,却不知何故又突然住了口。步允楚一向没什么神经,对易翼的反常没多在意,打了个呵欠喃喃道:“今天还得做兼职,我要睡一下。”易翼淡淡地“嗯”了一声,复又道:“贾天真病了那么多天我们都没去看她,今天去趟她家吧。”“好。”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吱声响,步允楚似是躺了下来。“我不陪你派传单了,想先过去看看她。”易翼继续道。“好。”步允楚是真的困了,口齿不清地应着,不像以往听到易翼说不去那样缠上去撒娇一番。天空不知不觉已变成了灰蓝色,四周仍旧阴暗,凛冽的北风从窗缝间挤进来,没有绑好的窗帘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墙壁,发出轻微的“啪啪”声。床上再无动静,听不到易翼躺下来的声音,我可以想象得到她此刻正裹着被子木然静坐着的情景,我以为她和贾天真一样只是因为受到惊吓而不得安眠,没想过居然是因为五年前的一段血腥往事。抢劫银行、枪击事件、广播媒体连续报道了好几天……如此轰动的事情发生在本市,即使是小学生,最低程度也应该略有所闻才是。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就连一点记忆都没有。她们所在的那个世界,仿佛与我扯不上任何关系,她们聊起的话题,我没有一句能插得上嘴,她们所经历的岁月,没有我参与的痕迹……而我抱持的最后一丝希望,那具梦寐以求的身躯,也跟随着原远疯狂的举动而成为泡影。步允楚对那个人又怕又恨,我纵然强要了原远的躯壳,也无法去接近她半分,那又何必去费这心神。没有太阳,天色迟迟不亮,我站起来往窗外看去,家家户户的屋檐上都覆盖着皑皑霜雪,果真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一团人影从床上轻手轻脚地爬了出来,易翼动作轻缓地穿上外套,然后按部就班地洗漱、梳头、泡方便面做早餐,最后换鞋子。我瞄了挂钟一眼,时针指向七点整。“嘘!嘘!”她站在门口冲我发出挑逗小狗小猫的声音。我迷惑地指指自己,又指指她。她用力地点着头,并不耐烦地向我招手示意。我迟疑了一下才走过去。【跟你一起出去?】我依旧不确定地问了句。她小心地关上门,然后皱着眉头冷冷地道:“叫你来就来,真啰嗦。”此人与我从来都八字不合,刚开始时勉强相安无事,但我没忘记过她对我的深深敌意,现在竟然邀我相伴出门,事情定有蹊跷。清晨的街道行人寥寥,车辆也少,远处有个清洁大婶戴着宽大的帽子动作机械地一下下扫着积雪。经过公交车站时,易翼依旧没有停下脚步。我疑惑地问:【不是去贾天真的家吗?】易翼双手插在裤兜里,天上飘落的雪花停留在她的大衣上,她抖了抖肩膀,略微转过头来看我。“我问过方医生,原远没有姐妹,你们长得像也只是长得像而已,没有任何关系。”易翼呼着白气继续说道,“至于步允楚推测的你就是原远本人也不对,人你见过了,是不是三魂不见七魄之类的你也清楚,她根本就是完整的一个人,和你毫不相干。”我静静地听着,猜测着她究竟想要说什么。走在旁边的路人甲有点讶异地看了过来,易翼视若无睹地大步越过他继续往前,走出一段距离后才从衣兜里掏出一副手机耳塞戴上。我不禁佩服万分,原来她早有准备。“你还是坚持要我们帮你查出自己到底是谁才肯离开吗?”她佯装用手机通话的样子,却转过头来面向着我。她的眉眼上沾了几星薄薄的雪花,面容冰冷。如果是以前,我即使知道她其实无法将我看得清楚我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但此刻,却能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是。】我最清晰的记忆便是与她的相遇,而在这世上唯一看得见我的人就是步允楚,查明身份只是借口,人海茫茫,毫无头绪,我根本不认为可以查得明白,由始至终,我所祈求的都只不过是“别让我孤零零一个”这样的愿望而已。易翼抬腕看了看表,加快了脚步。短靴踩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脚印,却又逐渐被落下的白雪覆盖,易翼嘶嘶地吸着气,缩了缩脖子把大衣衣领竖了起来。“单是我们努力也不够,你有义务提供线索。”她舔了舔唇角,薄薄的红唇被冻得微微发黑,而且上面还有几丝冻裂的血痕。【我不记得了。】她冷哼一声,不知道有没有相信。“我小时候很坏,写过恐吓信给老师,逼同桌帮我写作业,勒索同学钱财。”话题很有跳跃性,我差点跟不上节奏。易翼的坏是由量到质的飞跃,就现在而言,酗酒、翘课、打架……升级得非常完美。她自嘲地笑了笑,扬起嘴角的时候扯痛了唇上冻裂的伤口,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啧!”她舔了舔嘴唇,直皱眉头。彼此沉默了片刻,她接着重新开口:“被我勒索过的人太多,我根本记不住。”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