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爱的时间太长,还是因为思念的时间太长了呢?每一次说起爱情,我总是会迟疑。如今的我已经是被人所宠爱和追逐的了吧。爱我的人早就已经不仅限于她一个。比如小霞,比如田亮,比如启刚。随便谁都要比那个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的女人更加好。可不管遇到多优秀的人,我都还是觉得,我这辈子都无法再像喜欢她那样去喜欢一个人,像爱她那样去爱一个人了。事到如今,我为她已经付出的时间恰好是我生命的一半。据说十五岁那年爱过的人可以记一辈子。我十五岁的那年夏天,她第一次退役,那年冬天,我和我摔断的腓骨胫骨一起躺在医院里,对她的一切日思夜想。十五岁的那年,她问我说:『要是我走了呢?再也不回来了呢?』……这些发生过的事情,居然就好像是在昨天一样。不知不觉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陷入回忆。我回过神,深思熟虑以后模棱两可的对小霞说:“我回来,是因为我不愿意放弃我自己。”——我不愿意放弃,不愿意放弃那个深深爱着你的我自己。103.一月底,国家队宣布将田亮从国家队开除,送回陕西省跳水队。史无前例的严惩。他虽然早有准备,却也没有想到这么残酷。他第一时间选择承认错误,希望可以重回国家队的门墙,然而就如同我所预计的那样,周教练并不肯答应。失去了依托的他无法参加夏季的蒙特利尔世锦赛,但他没有灰心,依然我行我素。他说只要他能够顺利摘得十运会的十米台金牌,击败胡佳,周教练就一定会原谅他。我不以为然。我想他不会再回来了。曾在我生命中占有一席之地的人,又将缺少一个。104.我日复一日的训练,比赛,夺金。不知不觉间我已经顺利的继承了那个人的头衔,成为了所谓的『跳水女王』,有人问我什么时候退役,什么时候和启刚结婚,我每次都说还没考虑过。我和启刚已经订婚,至于什么时候结婚,暂时还没有决定。订婚以后,启刚成为了我最铁杆的粉丝,从多哈亚运会开始,我去哪里比赛,他就跟到哪里。有人说我和他的感情令人羡慕,也有人说我正在刻意的模仿另一个人。的确,跳水女王,豪门之恋,多么耳熟。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模仿她。也许一切都只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也许我已经在持续的模仿之中迷失了自己。随便吧。忘记过去的事情,不再提起,不再追忆,我自己偶尔也会觉得过去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什么都没有过,一片虚无。她很低调,媒体上越来越少见到她,当年同辈的师兄师姐各自退役,与我们一起走过那些岁月的人越来越少。对于很多国家队的新人而言,『伏明霞』这三个字已经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个遥不可及的符号。她成为一个传奇,一个曾经存在于这个圈子里的故事,不再真实。时间模糊了关于她的一切,我与她也从不曾再见过面,没有过来往和交集。就好像是两道交叉过的光线,本就是虚无,在交叉之后也显得毫无关联。笔直而迅速的走在相似又不同的道路上。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中央电视台的奥运宣传片里。离北京奥运会越来越近,话题渐渐升温,许多退役的传奇运动员被媒体采访,制作成了一套奥运冠军特辑。她的那一集我恰好在电视中看到了。标题是『天才为奥运而生』我很想反驳,她并不是为奥运而生的。——但没有人能够听到我的声音。快三十岁的她和过去的区别不大,还是那样弯弯的眼睛,笑眯眯的,很漂亮。采访时长近一个小时,最后的镜头是她与梁先生在海边漫步,像足了多年以前。随着他与梁先生共同远去,我听到她的画外音。“——不管你曾经多么辉煌,最终还是要有一个归宿。大概这才是最终需要的吧。那我想……既然我都有了……那我应该……很满足了。”她的语气并非那么满足,仿佛还有什么没说完的话。——你……还有不满足的事情,对吗?关掉电视,发觉自己哭湿了袖口。眼睛好痛。105.眼部的旧伤是好不了的,医生早就已经说过,不会有痊愈的可能。如果不是有启刚多年来无微不至的照料,或许今天的我已经难以再继续做出完美的动作。而我没有保留过。这么多年来,每一次入水我都坚持睁开眼睛,看清自己身体的效果,看清与水面的距离,看清楚我自己。我知道我早晚会失去光明。于是我必须争分夺秒的看清我所希望看清的一切。我必须看清楚我脚下的跳板,看清清澈的水面到底离我多远。我在空中在水中都必须睁开双眼,包括冲进水面的每一个瞬间。由于不被保护,所以我那破损过的视网膜多年来一直直接承受着成千上万次入水时的冲击。我的辉煌并不是依赖天赋,而是依赖努力。这样透支带来的代价是非常明显的,从半年前开始,我入水时候的一切动作都已经必须全靠肢体的感觉。全凭无数次重复练习而带来的肌肉记忆。因为我看不见。但即使如此,也已经足够支持我身上二十几个世界冠军的头衔。在她走后,我霸占了2000年以后几乎所有的三米板冠军领奖台,长达八年。我今年已经28岁,但仍在跳板上所向无敌,毫无退隐之意。带着炉火纯青的技巧和说一不二的霸道,屹立在这项运动的巅峰。我不断创造纪录,不断打破纪录,我不肯休息,不肯停留。我的存在成为了体坛的神话,也成为了师妹们的阴影。我足够优秀,足够强大,我留下的记录或许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都难以被人打破。我紧紧的攥在手里的,不是荣耀,而是一份执着。我敢说,我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更不辞辛苦。我没有保留过一分一毫的力量。明知道危险,但仍然全力以赴。至于要付出什么残酷的代价,我根本就不在乎。极度的自私,极度的固执。因为我早就决定过:用我完好的那一半身躯,去交换剩余十年的胜利。就算明知道是在走钢丝,也要走的毫不犹豫,走到粉身碎骨。不论半空中有多么的危险,我也愿意去闯。这是因为爱吗?我还爱她吗?我之所以至今仍然为了那句或许连她自己都不记得的戏言而拼搏,真的是因为我对她还是割舍不下吗?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