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乘舆轿出门,云翳、白芷随在两侧,四个健壮仆妇步履矫健,不多时到了位于国公府中轴线上的寿颐堂。崔氏并未出现,仍是冯嬷嬷领路,一行来到后院,四下简洁朴素,与国公府的富丽堂皇格格不入。左侧是佛堂,正对面那间屋子,门窗皆以厚帘遮光,外面无人值守,冯嬷嬷行至门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少夫人先进去吧,大夫人稍后就到。”她立在门前,像是邀请陆霓进入什么龙潭虎穴,神情怪诞莫明,唇角勾动明显嘲讽的笑容。白芷定住脚,轻轻扯了下长公主的衣袖,别里头有什么陷阱吧。云翳却神情如常,眉眼昳丽,瞥向冯嬷嬷邪魅一笑,手中拂尘扬起搭在臂上,径自揭起帘子。“殿下小心脚下。”陆霓面无表情从冯嬷嬷面前行过,一进去,立时屏住了呼吸。室内光线昏暗,纵深颇长,只在尽头的床榻旁燃着两只微弱烛火,酸腐臭气扑面而来,令人窒息。一个满脸皱纹的男仆守在榻前,听见动静,麻木的脸上毫无动容,一言不发躬身行礼,退到一旁。陆霓终于流露震惊。季威好歹是堂堂昌国公,半年前,还是这一府的顶梁柱,虽是重症难愈,崔氏将他安置在后院与佛堂相邻,即便不亲身侍疾,也该多些仆从在旁照料。不说别的,季威姬妾成群,天天轮换着来,一个月都不带重样的,何至于只剩一个老迈男仆。云翳眼中闪过玩味,捏着鼻子走上前,随后猛地顿住脚,伸手拦住长公主,“殿下还是别过去……”第78章 流言陆霓视线越过云翳的肩头, 最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张浮肿不堪的脸。肤色蜡黄,朝外的那只眼被扯得变形, 几乎快盛不住里头浑浊的眼珠子, 木木瞪向来人,口唇歪斜,淌出的涎水拖挂在脖子上。惨不忍睹。陆霓只看了一眼, 迅速收回视线。昌国公季威年过四旬, 生得相貌清雅、体态修长,因保养得当,望之不过三十出头。比之解知闻,更有资格称一声老白脸, 而不是如今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可怕模样。陆霓虽说早有预料, 却仍觉难以置信,拿帕子掩住口鼻, 环顾四下, 入眼破败污漕, 大抵贫苦人家的将死之人,最差也才不过这样的待遇。这就是昔日朝堂之上权柄滔天的昌国公, 屡屡与父皇为难、阻挠阿瓒成为太子的罪魁祸首。亦是他物色与母后容貌相似的漪妃、暗渡陈仓送进秦楼出身的刘烟, 蛊惑父皇沉迷女色、终至惨死的真凶。如今沦落至乞丐不如的下场, 陆霓心中滋味复杂,说不上解气,还有更复杂的原因。身边的两人却只觉大快人心,白芷小心扶住长公主, 不令她靠近, 云翳则几步到了榻前, 示意一旁的老仆。“咱家替国公爷瞧瞧脉象。”那人沉默上前,举止粗鲁从那张脏兮兮的毡毯下扯出一条软塌塌的手臂。云翳诧异看他一眼,随口问了句,“此地只你一人服侍?”老仆点点头,迎着他的目光,张了张嘴,发出一点含糊声音。张开的嘴空荡荡,并无舌头,口不能言。云翳回头朝陆霓挑了挑眉,两指搭脉探了一阵,语气不无讽刺。“脉象平和健壮,看样子,国公爷……您再好生活个五六年没问题。”他笑眯眯弯下腰,恭喜榻上的活死人。从这个角度看去,季威两只眼各斜向一边,五官扭曲狰狞。听见这话,季威努力转动眼珠,费力地盯着面前人,口中呼哧呼哧,发出含浑不清的声音,却一个完整的字都吐不出来。他分明意识清明,还识得人,只是不能言、不能动,终日躺在不见天日的黑屋里,涎水长流、屎尿加身。唯一的希望,便是期待死亡降临的那日早些到来。不得不说,对于罪孽深重之人,这样的报应实不算轻。一个人影无声无息进来,立在长公主身后,幽幽开口:“殿下是不是很震惊?”陆霓着实被吓了一跳,蓦地转身,见崔氏一身黑衣,头发一丝不苛在脑后盘成圆髻,面色枯槁,唯有双目闪动精芒。立在这间黑魆魆、恶臭熏天的屋子里,如同幽灵鬼魅。陆霓不动声色颔首,“的确。”“那殿下知不知道,是谁害得他这样?”陆霓面色沉沉,并未接话。崔氏不以为意,扯动嘴角,露出个似哭似笑的古怪表情,“看来殿下早有所料,没错,就是季以舟,他丧心病狂,亲手给生父灌下毒物。”云翳心头啧啧两声,季威这症状只是与中风相类而已,实际是服食大量马钱子所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