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1)

“见她着实喜欢,我与她戏言,不如那大床归她所有。哪知这话一出,她何止是不哭了,还笑得正欢。故而我今日再将她留于卧床之上,着人看管,若有不妥便即刻来报,以眼下情形来看,大抵是哄住了。” 从感业寺到重归于宫闱,饶是武媚娘目标明确,这先后几无间隙地诞下皇子李弘与小公主,对身体的负累也着实不小。李弘的病体更是令她对小公主多有担心,生怕再出一个病号。 好在,能用挪移位置解决的问题,便不算是个问题,总算能少几分牵挂负累。 她调侃道:“许是小床睡得不舒坦吧。既是陛下的女儿,有这等豪气也属寻常。” 李治闻言失笑,“好一个豪气……既负担得起这任性,便由着她好了。小床——”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的确是不太舒坦的。” 武媚娘敏锐意识到,这话中口吻与前半句分明不同。 只因在此刻,他说的话尚在与女儿有关的闲事上,思绪却已回到了面前。 若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已是转回了面前桌案,落在了近前的烛台之上,似是在望着火光怔怔出神。 因桌案上还堆垒着不少奏表,就更像是意有所指。 武媚娘看得分明,那份放在最上头的,正是一封出自长孙无忌之手的公文。 这并不是一封很难回复的公文,却让李治看了不短的时间,也让同在此地的武媚娘,感到了一阵风雨将至的气息。 哪怕她并不知道这封公文之中具体写了些什么,也能猜出个大概。 长孙无忌越发像他名字所说的那样“横行无忌”了。 李治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不少,“媚娘,你看,连婴孩也知道要住个宽敞地呢……” 他的后半句话并未说出,可对于擅长揣摩李治心意的武媚娘来说,这话不说也罢。 连婴孩都知道,狭窄的小床睡起来并不舒服,又何况是成年人呢? 而这位当今天子所处的,好像正是这样一种环境。 …… 乍看起来,永徽之年承继贞观盛世的基业,恰是清平顺遂之时,但君臣之间的平衡早已在无形之间被打破。 武媚娘看到的是长孙无忌的步步紧逼、谋夺私权,李治作为局中人,心情之复杂还要更甚。 长孙无忌既是舅舅、也是能臣,当年他李治能坐稳太子之位,也多有仰赖长孙无忌帮扶之处。这让李治对这位顾命大臣尊重有加,甚至希冀于成全一段新的君臣佳话。 但很快他就发现,局势和人心都不像他想象得那般美好。 先帝为他留下了两位顾命大臣。 长孙无忌和褚遂良。 前者暂且不论,后者在永徽元年便犯下了一件大案。 彼时天灾频频,为使民生安定,李治下达了一条指令,严禁土地买卖,然而褚遂良顶风作案,被监察御史一纸诉状告到御前,检举此人压价强买土地。 论理来说,严刑峻法、明确法令,正是天子即位后当办的。 可偏偏,在审办此案之中,大理少卿为褚遂良开脱罪名,长孙无忌为其求情,最终由死刑改判流放。 个中含义不言而喻。 刚上位不久的天子还未彻底掌握权势,朝中高官就已先形成了“朋党”雏形。 于是到了第二年,李治和长孙无忌之间有了一段相当特殊的对话。 他问这位本该可靠的舅舅,为什么他向群臣募集建议,希望广开言路,让朝政有所受益,然而一直以来,群臣上疏中却并无可用之言呢? 长孙无忌回说,只因当下政治清明,法律完备,既然没有缺漏,那些想要通过进言来升迁的人,当然没有什么可说的。 至于那所谓的徇私办案、收取人情之说,乃是常理,就算陛下都未必能够得以免除,更何况是朝臣。1 总归,只要政事安泰,这点小事就不用多管了。 李治却不这么想。 天下当真如此太平公道吗? 恐怕不是的。 不过是有些人已在他这位天子的身边树起了一座座高墙,试图让他端坐其中,安分看着外头的风起云涌。 仅仅在三个月后,褚遂良就被重新调回了长安,甚至直接在各方运作之下,回到了宰相的位置上。 又四个月,长孙无忌、褚遂良和王皇后的舅舅柳奭便将手伸到了立储之事上。迫使他将李忠记在了王皇后的名下,又将其立为了太子。 可要知道,即便到了这永徽五年,李治也才只有二十七岁而已,根本不必那么早就确立继承人。 此举之中,着急的不是天子,是这些妄图再进一步的朝臣! 这还并未结束。 去岁年初的高阳公主谋反案,直接一口气带走了荆王李元景、吴王李恪、高阳公主、巴陵公主以及三位驸马的性命。其中多有长孙无忌插足之处。 江夏王李道宗同样被牵扯入案,罗织罪名,流放象州,激愤之下病死途中。谁让自贞观末期,他就与长孙无忌不合。 虽一度经历天灾变故,长孙无忌上表请辞告老,但李治接连下了两道诏书“挽回”,让这位国舅爷从去年夏天到今年开春,气焰再度嚣张了起来。 这份嚣张纵然未曾像去年一般大开大合,剑指政敌,却在同天子陈言的字里行间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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