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1 / 1)

他本还觉得卢照邻这位伴读在李清月身边没甚存在感,可在他开口作诗的那一刻,他原本还稍显青涩的面庞上也闪过了一抹锐利。 让人倏尔想起,他所生的幽州之地,将士与百姓都时常与胡人打交道。所以再如何书生气质,也免不了有一番硬朗风骨。 缶声未歇,卢照邻的诗句也紧追其后。 “翔禽鸣我侧,旅兽过我边。”1 “影移金岫北,光断天门前。”5 这诗歌以近乎唱念的方式诵出,也有江上飞鸟掠过、窜入两侧的山林之间。 像是被缶声和人声所发出的声音所惊动,又或者是被飞鸟入林的动静吵扰,山高岩深之地的一只猿猴忽然发出了一声长啸,而后惊起了更多的猿啼。 李清月朝着那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轻声朝着船夫问道,“那里,就是剑阁吧?” “对,”船夫随着她望向西边,回道:“那头连山绝险,是靠着在山壁上凿石架空成飞阁栈道才能走通的。官员入蜀自然不能走那条路。” 也对,葭萌关水路畅通,既能走坦途,为何不让自己舒服些。 都说剑阁峥嵘而崔嵬,但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路,还是不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去走。 船行九曲江流之中往复颠簸,风好像也是在这峡谷之中来回震荡,形成了一种近乎呜咽的声响。 让人完全可以想象,西面的高崖之上到底是何种峭壁对峙的景象。 也不知道卢照邻是因为听到了她和船夫的对话,还是因为当船在这嘉陵江上行走的时候,便忍不住令人想到此地曾经经历过的种种风云。 他神色间也似有几分慨然恍惚之色。 便听他随着急促起来的击缶声接出了下头两句。 “陇头闻戍鼓,岭外咽飞湍。”2 “ 崖暝行人断,迢迢独泛仙。”3 这说的是过往还是今朝呢?或许兼而有之吧。 来到梁州之时还是一众车马,到如今正进入了这狭长的河谷之中,前后的舟楫早已各自拉开了一段距离,被曲折的水道所阻挡。 好似在举目四望之间也只有他们这一艘船上的人。 结果卢照邻还没伤感多久呢,便听得这大船的二层船舱处探出了个脑袋,“我说你这诗是不是过于伤感了?” 这突如其来的打断真是让人有点意外。 澄心刚想问问李清月要不要制止一下,就见她已先一步做出了个不必多管的手势,反而低声朝着澄心说道:“先看看吧。” 方才出声的阿史那卓云已又跟了一句,“我这人听不懂诗歌好坏,但你这不是和你那开篇大相径庭了吗?” 唐璿在另一头笑道,“他啊,他这是欲扬先抑。” 卓云狐疑,“真的?那你接着说,让我来欣赏欣赏这第四句。” 卢照邻在船头来回走动了两步,似是在思量该当以何句收束。 他忽然抬眸朝着卓云说道:“可否借刀一用!” 卓云也没犹豫,直接把腰间的佩刀朝着卢照邻所在的方向丢了出去。 卢照邻的身手比不得卓云和唐璿两人,但要将刀用得像模像样却并非难事。 他一把接住了那把刀,又转头朝着段宝元问道:“船上可有好酒?” 段宝元击缶的声音未停,回答却已传了过来,“有!怎么没有。” 既是乘兴而歌,应声作诗,自然也当有酒有刀,方合这嘉陵江上风物。 卢照邻将酒拎起,满入口中,在仰头之际,手中长刀朝前而指。 日暮将近,峡谷一线的晚霞流光正投照在锋利的刀尖之上,那异常明厉的刀光亮起的一刻,卢照邻忽然朗声念道: “江屋——银为栋,云车电作鞭。”1 “风月清江夜,山水白云间。”4 这就是他的第四句! …… 好一个江屋银为栋,云车电作鞭! 方才那句迢迢独泛,正如卓云所说,一改开篇那洒脱气度,未免有几分顾影自怜之感。 可当这艘独泛之舟乃是江水流银,云托电走的时候,又分明是俯仰之间天地浩阔的自在。 当船行出了这片迂回的水道,冲入前方的开阔地时,更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仿佛正对照着卢照邻诗中意境。 李清月扶着船头的栏杆,侧过头来朝着身边的澄心说道:“你看,自幽谷出境,真是好一番天高地阔啊。” 澄心没有立刻回话。 她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公主的这句话中好似意有所指。 这天高地阔并不只在说她们面前的这片景象,也在说人。 她隐约听见船舱之中又有乐音与人声相对的动静,前方开阔的水面而不再有回音,变得模糊不清,却更将她拖入了一番沉思之中。 她早年间四方走动的时候或许也曾见过这个景象的,但因父亲获罪而充入掖庭之后,她不得不时时处处小心,谨防自己有行差踏错之处,就会翻入这峡谷急流之中。 可现在呢?在望着公主的目光之时,澄心免不了在想,她现在是不是该换一换想法了…… 公主似乎一直都很看好于她,可她若是始终在看到出路后也不敢走出去的话,迟早还是会被丢在后头的。 她这一句天高地阔,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呢? 澄心沉默了有好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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