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帮常年欺男霸女、无法无天的纨绔,口中之言有何可信?”“前朝巫蛊之痛尚在,我大梁万万不可开此先河啊!”“太子!”郑菀眸光盈盈,身子瑟瑟、抖若春日枝头畏寒的迎春花,脚尖下意识往崔望身边靠,方才的锋锐之意浅了一些,她借机揪住他的一只宽袖。崔望仿佛看到了一只被猎人围追堵截的幼鹿,凄惶地揪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莫怕。”他终于道了一声。郑菀心有所感,一抬头,两行清泪却落了下来,哽咽着:“为何……人心若此。”眸光凄欲哀绝。崔望没答,他只是转头看向舫外。舫内酒劲未过的纨绔见太子不语,已经伸手来搡,却见崔望弹指一拂,一股气劲儿卷着尘烟,将这帮人直接震了出去。“轰隆隆——”石舫完好无损的舫壁被洞穿出无数个洞,连舫顶都被破坏殆尽,其余人不由站起,傻愣愣地看着此时发生的一切。只听一阵“噼噼啪啪”的落水声,方才还喊打喊杀的纨绔们如同下饺子一般落到了……一苑之隔的澜珀湖里。舫中人半天回不过神来。郑菀也转头看向了崔望。他的易容术失效了。舫体破碎,漫漫的天光水色透进来,年轻郎君一身雪色长袍蕴藉流光,茕茕而立。乌发如瀑披散开,风撩起一丝他的长发,左手是长剑森然,右手宽袖却由一小娘子执着,给他添了一丝柔软。可当人看到他的眼睛,却会明白,这世间种种,于他不过是寂寂荒野,无足轻重。郑菀的心,再一次扑通扑通剧烈地跳了起来。她从来不知,有朝一日,她郑菀竟会为旁人容色所动,更不知,书中誉为“独天所钟、世无其二”的容貌,竟生成这般。与之相比,她倒成了路边的瓦砾陈土,晦涩无光。太子小心翼翼地出声:“国、国师大人?”郑菀闻言抬头,手下意识将他的衣袖揪得更紧了一些,生怕他走了一般,怯怯地问:“你、你是国师大人?”小娘子一脸不可置信,一眨眼,眸中含着的泪珠儿便滚落下来,若梨花带雨。崔望若金刚垂目,殊无表情:“我是。”便在这时,石舫一阵地动山摇,凤尾处五色华光迸出,耀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郑菀惊呼一声,似受了莫大惊吓,直接往国师大人身上扑。她等的机缘来了。若非为了这个机缘,她何必苦心孤诣地取来鸡血石簪,有这簪子的一层好感在,秘境里,他总不至于弃她于不顾。无论如何……可还未近身,便被一道冷厉的气劲阻隔开来。郑菀不可思议地抬头,问话还未出口,一个漩涡突地出现,将两人一同卷入其中。只剩下其他人面面相觑:“国师大人,与郑家言归于好了?”第8章 须臾地(一)郑菀恢复意识之时,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张红彤彤的床上。红彤彤的龙凤呈祥被,红彤彤的龙凤呈祥幔,连荞麦枕都红彤彤一片,不可避免地绣上了一对儿戏水鸳鸯。她掀被坐了起来,往右看去,是一对儿臂粗的龙凤对烛,烛身烧了一半,刻有“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字样。烛前还摆了一对儿玛瑙铜镂杯、两双筷子,以及几碟子瓜果饼食。“你醒了?”斜刺里传来一道声音,去了矫饰,声音如潺溪叮咚,清越悦耳。郑菀下意识往左看去,崔望正站在墙角的一只八耳四足香炉鼎旁,捻起一点儿香灰细细看。那张脸从侧面看去,当真是山峦峻立、奇峰叠起。从耳骨到眉峰,再从眉峰到鼻梁,都透出一股子冷隽锐利。大红长袍下一双手捻着香灰,指骨跟玉雕似的,无一处不美不动人,且这种美,是丝毫不含女气的。……真真生了一副好皮相。郑菀酸溜溜地想,及时忆起之前还演着的戏码,张开嘴,声音压得又低又茫然:“国、国师大人,这儿……是哪?你我又为何……莫、莫非我、我与你……成、成亲了?”她问得期期艾艾,说得结结巴巴,看向崔望的眼里还含了胆怯、想往,和一丝不可思议。郑菀伸手将被子拉高了些,只露出一双眼睛。崔望抬头看了她一眼,眸中不含任何情绪:“须臾之地,没成亲。”郑菀:“……哦。”她当然知道,此处是须臾之地,瞬息须臾,大界外藏着小界,小界数之不尽,成因千奇百怪,也许是因一滴鲛人泪,或是因一粒乾坤土。有好有坏,有优有劣。给少年剑君历练的,自然是优的,好的。这亦是郑菀在石舫上拖延如此久,甚至在最后关头不顾廉耻也要投怀的原因——她想来这须臾之地分一杯羹,纵夺不到机缘,能与崔望来个二人独处、加深一下感情也是不错。可郑菀分明记得,崔望在书中的落点是一片广袤之森,为何此处瞧着……竟像是新房?莫不是两人同入此境,才造成了落脚点不同?“国师大人——”郑菀似酝酿出了勇气,掀开被子露出一双雪足,十根指甲均涂上了红艳艳的丹寇,一闪而没入踏脚蹬上的红丝绣履,“我等如何从这、这须臾之地出去?”“我们不是在石舫之上么?”“我、我会不会死?”“我不想死。”“国、国师大人,我还能见着阿耶阿娘他们么?”说着说着,眼里已经有了水光。“为何、为何你我都换了红色,我身上这嫁衣也是国、国师大人换的么?”崔望原还不欲理她,听闻此言才直起身,蹙着眉看了她一会才道:“莫吵。”谁知这一声,反倒唬得郑菀打了个嗝,捂着嘴也不敢出声,只眼眶里原来还强忍着的泪珠儿扑簌簌往下滚:“我、我忍不住。”崔望面无表情地强调:“我阿娘在世时,从不落泪。”“你、你阿娘是你阿娘,我、我是我……”郑菀眼泪从小溪淌成了大河。她可还记得,牡丹班那角儿说过,唱戏最忌中途打断,便看官喝倒彩,也需得硬着头皮往下继续,否则,反倒旁人品出差错来。崔望终于叹了口气:“如何才能不哭?”郑菀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衣袖,好像对他的衣袖上瘾了,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小手试探般捏上,见他未挣脱,立马就揪紧了,破涕为笑:“这样便好。”陌生人与陌生人的距离,若以半丈为界,她此时已经突破了一大步。只待他习惯她的接触,再图其他。郑菀想得很好,谁知崔望跟从前那些对她言听计从的愣头青们不一样,又从袖中一抖,抖出一段白绸,将他手腕与她手腕相连:“且离我一丈。”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