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菀只得与崔望一道去玉珍楼。玉珍楼前,代掌柜踮着脚不住往外看,远远看,见行来一对璧人,男子身上披了件墨色斗篷,只帽子摘了,走动间露出纯白色袍摆。女子一身天羽流光衣,远远便见蝶影翩跹,不由心道:又是个元石花不尽的。正心下发酸,却觉那女子身形甚是眼熟,一愣,待反应过来便匆匆迎出去:“郑真人,怎到得这样晚……”到近前,却是一喜,连连拱手:“还未恭喜真人高升,啊,不对,瞧我这嘴,是真君。”郑菀一笑,叫了声:“代掌柜。”代掌柜这才有心留意郑菀旁边的黑斗篷,这一看,又是一愣,忙忙垂目,懊恼地发觉那人袍摆上竟然有六支暗隐金纹小剑。归墟门六境小剑,意味着是位道君。联想到这张神仙难描的俊面,以及曾经苍栏报上大书特书的逸闻,不难猜测这人是谁。心里嘀咕着莫非这二人和好了,代掌柜又一阵点头哈腰:“不知离微道君在此,些许怠慢之处,还望道君海涵。”崔望淡淡“唔”了一声。郑菀笑道:“代掌柜,道君与我都是来见白掌柜的,掌柜的可在?”在玉珍楼说起掌柜,便是指白掌柜。“在,在,掌柜的在……”代掌柜话还未完,便见这二人来去如风,消失在了眼前。再转身回看,哪里还见人影,以至于后两个字“会客”断在了中途。他摇了摇头:“年轻人啊,就是性子急……”郑菀还未靠近白掌柜常呆的那间小院子,便被崔望拉了住:“有人。”玄苍界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在进入旁人地盘时,魂识都需收起,否则,便算作对对方的挑衅。郑菀在进玉珍楼时自然而然便收了魂识,闻言讶然:“里面有人?”崔望颔首,两人正打算退出院子,却听屋内传出一阵剧烈的争吵声,白掌柜嘶哑含混的嗓音忽高忽低,对方却只在偶尔回应一两句——菀面色古怪,若她未听错的话,那声音倒像是……她师尊?“紫岫道君。”崔望下了结论。两人互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身,听那争辩内容,倒像是对老情人起了龃龉,只是想想白掌柜那鸡皮鹤发,以及师尊那貌美如花的相貌,委实不相配。只可惜,现在退出也来不及了。郑菀只觉得一阵风过,自己便被崔望捞到了柱旁,他随手设下隐阵,才将两人身形隐蔽,门吱呀一声便开了。师尊端沉着一张脸走了出来,素来含笑的一张脸隐有怒容,再无平日的嬉笑怒骂,这让郑菀觉得陌生: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尊。白掌柜的拄着拐杖急急步出门槛来,拐杖落地发出“笃笃笃”的声响。她依然一副老妪姿态,只是看得出,她今天稍稍修饰了些,一身暗紫团花纹褙子罩在外,鬓角的白发抿得整整齐齐,一拄拐杖:“紫岫,你站住!”紫岫道君脚步顿了顿,再迈步时衣袍反倒翻飞得更快了些。郑菀下意识往里躲了躲,却发觉周身快被崔望罩住了,两人局促在一块逼仄的转角,左近除了红漆廊柱,便是一片屋檐。她便被崔望这么堵在廊柱与屋檐的方寸之间,屋檐的阴影与崔望的身形一同笼罩下来,将她整个儿笼了住,郑菀遗憾地发觉,右手边是一块小小的花圃,再无旁的去路。崔望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郑菀以眼神示意他离开些,崔望却纹丝未动。正僵持间,院中白掌柜又道:“紫岫,这么多年过去,你还在怪我。”“怪?”紫岫道君停住了脚步,他回转身来,“白毓,是你躲了我一辈子,既躲了,何不躲得再彻底些?我从不知,你竟躲在这玉清门脚下、风妩城里。”白掌柜的冷笑:“我怕你。”“怕我?”紫岫突然笑了笑,他放柔声音,“你怕我作甚?白毓,你知道的,我从不会伤害你。”“是不会伤害我,”白掌柜的道,“可你害了展师兄!害了红燕!”“你当初为了接近我,耍尽千般手段,欺瞒我、戏耍我,先是接近展师兄,又是红燕,你让他们一个个都殒了性命,叫我如何不怕你?”紫岫的面上是郑菀从未见过的心灰意冷,他似是懒得与她辩:“既下了定论,又何必出现?”他再无停留的心思,转身欲跨出院子,却听白掌柜的道:“女儿!紫岫,我们有一个女儿!”紫岫道君回转身来:“你说什么?”郑菀心中惊骇,那尸骸竟然是白掌柜与师尊之女?这二人画风委实差得太多,她怎么也联想不到一块,毕竟站一块,就像是祖奶奶与小孙子的区别。再抬头,却见崔望依然静静地看着她。他好似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浑然不在意,幽漆的瞳孔里,只装着一个她。可郑菀心如止水。从前,她还会稍起些得意,生出些自矜,更有些暗暗的欢喜,可如今,却什么都没有了。他一句“不情愿”,打算了她对爱情的所有妄想。“女儿?”紫岫道君直接跨到了白掌柜面前,“哪来的女儿?”“她死了。”白掌柜的面无表情道,只是脸上纵横了泪水,“她死了,紫岫。”“死了?”一日经大起大落,紫岫面白如纸,“她死了?”“待我去后,便无人再为她上香,紫岫,我叫你来,不过想叫你逢年过节好为她上一炷香——”“你闭嘴。”紫岫指着她,宽袖下露出的一截手指似染了血,“白毓,你好,你好得很!”言罢,竟已消失在了原地。白掌柜的痴痴站了许久,才对廊柱后道:“客人既然来了,便出来罢。”被叫破行藏的郑菀不由有些讷讷,撞见了主人家的尴尬事儿,虽是无意,却终究不大好。若在从前,她还会迁怒崔望,此时却觉得也不能怪他。仓促之间设下的隐阵,若主人家有些旁的隐蔽手段,被识破也不算稀奇。她出了隐阵:“掌柜的。”白掌柜的揩了揩眼角,也不看跟在郑菀身后出来的男修,回转身,拐杖“笃笃笃”敲着地面回了房。她道:“进来吧。”郑菀跟着跨进了门槛,眼神再看向这位老妪,便有些奇异。白掌柜的泰然:“让你见笑了。”“坐。”她起身,给两人一人沏了一杯茶。郑菀居左,崔望居右,两人一同落座在屏风前的一张红木八仙椅上。白掌柜的看看她,又看看右边的冷隽男子,问:“这位是……”男子身上元息如海,深不可测。“离微道君。”郑菀介绍道,白掌柜的不大在意地点头,她如今寿岁已尽,早对这些看待了,只道,“道君来此,实在怠慢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