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手里没钱,想要吃香喝辣的,就只能抱紧眼前这条大腿。 秦瑶嘱咐厨房学徒帮自己照看一下车厢,牵着马从酒楼后门走出,“去城郊看看。” 刘季一喜,“这不就是踏青嘛,正是万物复苏的好时节。” 秦瑶却回头冷冷道:“今年虫害你是一点也不知道啊。” 刘季茫然问:“什么虫害?” 秦瑶一抬下巴,刘季很自觉的爬上马背,坐在前边,两手攥紧了缰绳,有点兴奋,还有点紧张。 身后之人一个利落翻身,就稳稳坐到了他身后。 一只手敲了敲他的背:“趴下!”挡着她视线。 “哦。”刘季早已经习惯,听话的弯下腰,抱住马脖子。 秦瑶一夹马腹,老黄载着两人奔出城门,来到城外的庄子上。 开阳县外,沿着官道一路展开,全是良田。 这会儿收麦已经进入尾声,一眼望去,一片黑灰之色,这是佃农们燃烧麦秆后留下来的痕迹。 马儿速度慢了下来,刘季才敢把头抬起来。 来时坐在车厢里,加上满心都是复考之事,确实没有注意到今年收麦的情况。 眼下这一看,就算下地少的他也看出不对劲,“怎么烧了这么多麦秆?” 留着家里生火不好吗? 他记得,往年都是烧一下残留的垛子,用来肥田,也便于春耕犁地能犁得顺畅些。 秦瑶翻身下马,刘季也赶忙从马背上滑下来,跟着她来到最近一亩麦田前。 秦瑶蹲下,抓起一把没燃烧完全的麦秆,麦穗清晰可辩。 原始农耕方式,没有驱虫农药,农人们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把受虫的地烧一遍,将虫烧死。 连穗都烧了,可见这亩地里的麦子几乎没有收成,并且还受了严重的虫害。 刘季心里一惊,再看眼前这一大片黑灰麦田,都烧了,难不成这些麦田一点粮食都没收上来? 因为去年秋收大丰收,佃农们也想养一养田地,并没有把所有土地都种上麦子,灰黑颜色散布在农庄各处,远远看起来,并没有近看这么让人心惊。 但这一季麦要是毫无产出,佃农们恐怕很难撑到下一茬秋收。 刘季忽然想起先前刘老汉的担忧,弱弱戳了戳秦瑶的手臂,“娘子,你说今年不会闹蝗灾吧?” 秦瑶声音坚定:“我们这里不会。” 开阳县这处的佃农们处理虫害比较及时,方式也比较彻底,舍得下手全烧,情况可控。 虽然五六月份会出现一小波饥荒情况,但开阳县这边应该还有足够的存粮用以赈灾。 等到七月中下旬秋收之后,粮食危机就能解除。 但这种事情,向来是不能完全预测的,本地不严重,不代表临县不严重。 秦瑶拍掉手上灰烬站起身,对刘季说:“感谢惠阳郡主吧,要是没有郡主和亲,战事继续,紫荆府的存粮完全留不住。” 刘季嘴上先是习惯性的应:“是是是。” 但应完,又忍不住嘀咕:“同窗们都说,只有弱国才会答应和亲这样屈辱的事。” 秦瑶刚刚稍微舒展的眉头瞬间紧皱,回头看了刘季一眼,“你同窗们都这么说?” 刘季不清楚她是什么立场,赶紧撇清自己,“是他们这么说,我可没这么说过。” 话说完,他就看见她脸上露出一个不知是鄙夷还是什么的讥笑,“看来你们这帮书生都把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刘季弱弱道:“能不能不要用‘你们039?我没说过好不好” “你若不认同,刚刚就不会让我听见你说的那句话。”秦瑶冷嗤一声,“你们这帮书生,眼界格局都小得令我震惊。” 这么说的话,刘季可就不服了,拱手朝秦瑶一作揖,语气很冲的说:“请娘子赐教!” 他倒要听听她能有多大的眼界和格局。 秦瑶本不想跟他这样的废物多说,但转念一想,日后考科举走仕途,有必要培养一下他的政治敏感度,深吸一口气,压下不爽,示意他牵起马,一边往县城那边走,一边道: “如果你是京都里的那位,刚结束了几十年的战乱,建立起一个统一的国家,你觉得下一步最该做什么?” 刘季没答,因为他的答案是广纳天下美人入宫,逍遥快活,享受人间极乐。 不过这话说出来,他今天必死无疑,还是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比较好。 他那眼珠子一转,秦瑶就知道没想好事,睨了他一眼,这才继续说: “要想知道下一步怎么做,就得先回想,之前的乱世为何会出现。” 这个思路听着有点新鲜,刘季难得动了下脑子,回想从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惜这是近年的事,史官还没写呢,先生也没教,不知从何想起。 发疯 秦瑶便问他:“你觉得一个稳固强大的国家,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是什么?” 这个倒是不难,刘季随口就能答上,“广阔肥沃的土地,还有勤劳的子民。” 秦瑶点点头,又问:“什么原因会动摇到土地的广袤和子民的勤劳?” 这个也好答,眼前就有。 刘季指着官道两边的庄子,这些田地,全是本县大地主的,这些人非富即贵,早早就动用自己手里的权利把最好的良田拢在手里。 而普通老百姓想要养活自己,就只能租种他们的田地,成为佃农。 倘若所有的土地都成了这样,再加上今日这样的虫害,或是去年那样的战事,而这些占据田地和权利的大老爷们不但不降租,还要增租,那么百姓生存将会变得非常困难。 人一旦被逼上绝路,就要反。 刘季沉重道:“是天灾战乱频繁害得百姓流离失所导致良田荒废,是旧朝腐败,放纵当地豪强吞并田地,私养兵丁,动摇国本。” 秦瑶惊喜的看了他一眼,看来也不完全是个废物。 她又重新问回第一个问题,“所以,得到一个经历几十年乱世后好不容易统一的国家后,下一步要怎么做?” 她并没有让他回答,而是继续说:“应该让百姓休养生息,减少徭役赋税,避免战事,给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一个修养的时间。” “我们不是怕了北边那些蛮人,只是现在还有比教训他们更重要的事要做。” 倘若怕了,盛国去年也不会发兵,只会在一开始就主动开出和亲这样的条件示弱。 而不是在打赢了一场之后,以安抚的姿态,提起和亲休战的事。 “北边的战事要是不停下来,受苦的只会是咱们这些底层百姓。” 秦瑶看向刘季,指了指他,“没有郡主主动和亲停息战事,你还在边关当运粮民夫,今年的赋税会加重,虫害带来的后果会比现在看到的还要惨重数十倍。” “商队无法进行外贸交易,经济也会受到严重影响,我新做的书箱恐怕都卖不出去。” “一场战争带来的连锁反应,超乎常人想象,而这些连锁反应分摊到每一个人身上,都足以使得原本还算安宁的小家庭走向毁灭。” 城门口要到了,秦瑶接下刘季手中缰绳,淡淡道:“我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我只看到和亲这个决策给我带来了安宁的生活。”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郡主那样,愿意牺牲自己,成全别人。” 反正,她就做不到。 看一眼刘季,刘季心虚的狠狠咽了口口水,他也做不到。 一股愧疚感从心里蔓延上来,刘季低声说:“我真该死啊!” 秦瑶递给守城官兵两文入城费,肉疼。 她只想着去城郊转转,看看县里的虫害情况,却忘记出城容易,进城却还要缴纳入城费。 早知道她就一个人出城了,现在还得多交刘季那份,不划算! 夫妇俩在酒楼后门分开,走前刘季拿到了五十文生活费,笑得见牙不见眼。 秦瑶回到客栈,吃了晚饭就在大堂帮忙打打下手,因为住的不是客房,范掌柜没要她的留宿费。 秦瑶要给钱,他还生气了,只能做点自己能做的事填补住宿费。 刘季那边,钱刚到手就花出去八文钱,奢侈的吃了一回肉馄饨。 把肚子吃撑,这才揉着肚皮回书院。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书院参加复考的学生们早已经聊得热火朝天,生怕别人不知道复考考题和初试一样,聊得那叫一个激动。 吓得刚回来的刘季远远避开了他们。 但走到宿舍门口,又怕这帮傻子牵连自己,冷着脸掉头跑回去,发疯一般将众学子一顿怒斥,把人全部赶跑。 自从从边关回来之后,刘季是连樊秀才也不怕了。 见人就直接发疯狂骂,连带着樊秀才现在都要避他三分,更别提书院里其他没什么势力的普通学子。 刘季这一顿怒斥之后,书院很快就安静下来,没人再提复考考卷的事。 他哼了一声,这才转身回宿舍去。 推开宿舍的门,熟悉的脚臭味儿出现,刘季忍无可忍,捏着鼻子把那几双脱下来的鞋袜用夹炭的铁钳夹起来,通通扔出去! 几个室友大惊,不忿吼道:“刘季你凭什么扔我们的鞋袜!” 刘季拿起脸盆和洗脸帕,直接从他们身前走过去,无视之。 他已经不是第一回儿提醒他们注意个人卫生,但几人就是听不见,还把臭袜子堆在角落里,一个月都不带洗一回儿。 这会居然还好意思问他凭什么? 几个室友眼睁睁看着刘季无视自己端盆出去打水洗脸洗脚,气得脸都红了。 刚挽起衣袖准备干一架,刘季转过脸来,抬手往城中酒楼方向一指, “我可告诉你们,我家娘子现在就在范掌柜的酒楼里住着,你们敢碰我一根手指头试试?” 室友们齐齐往后倒退一大步,谁不知道刘季家的娘子一拳头能把他们砸成肉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