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浴缸不是泳池。 但这晚随着月色翻涌而起的潮汐,却一点儿也不比浪花安静。 …… 是夜,温塔做了个梦。 是关于她的爸爸妈妈的。 关于温塔爸妈的故事,还得从温塔小的时候说起。 温塔的爸妈是在她六岁那年离的婚。 年少的记忆,叫温塔对于自己父亲的印象,其实很模糊。 按照温祝华女士所说,她和她的爸爸,当时应该是和平分的手。 至于理由嘛,很简单。 她的爸爸想要去美国追求他的建筑师梦想,而她要留在国内,专心温家的产业。 两个人因为理念不同,所以最终没能走到最后。 但是在温塔有限的记忆里,爸爸妈妈离婚的这件事情,却并不像温祝华女士说的那样和平。 至少,他们不是什么争吵都没有的离婚。 温塔记得,在自己小的时候,爸爸还是很疼自己的。 他就像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寻常的父亲一样,每天接送她上下学,回家辅导她的作业,然后周末的时候还会带她去逛动物园,去玩任何孩子都会喜欢的游乐场;就连他最不喜欢别人靠近的工作室,他也会把她抱进去,叫她坐在他的膝头,耐心地告诉她这个是最新一届普利兹克建筑奖的获得者,告诉她这个是上世纪世界上最重要的建筑师之一…… 即便那时候温塔根本连普利兹克奖是什么也不知道,根本连建筑设计师是什么工作也不知道,但她还是会仰着小脑袋,认认真真地听自己的父亲给自己科普各种各样建筑行业的知识。 那时候的温塔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小女孩。 爸爸的存在对她的人生进行了第一次的艺术启蒙,而妈妈的财力,则是叫她可以尽情地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去学任何她感兴趣的东西。 但是这种美好的记忆只持续了不到两年,在温塔六岁的这一年,便戛然而止。 温塔六岁这一年,马上就要幼儿园毕业了。 幼儿园毕业了就可以去念小学。 温塔不知道,小学是什么样的,家里的大表哥和大表姐倒是已经是小学生了,他们有时候回家,会穿着学校里的校服,肩膀上也会带着袖章。 温塔听说,这片红色的袖章就是少先队长的意思,是学校里很有威望的一种存在。 温塔并不懂什么威望,也不想什么威望,她只是看着表哥和表姐的校服,心里想着,这校服可真是难看,上了小学,居然就不能穿自己的衣服,只能穿这么丑的校服了。 她想把自己的新发现告诉给爸爸。 那一天,温塔记得十分清楚,那是个即将迈入盛夏的日子。 树上的蝉鸣一声又一声,催促着她快步上楼,想要和爸爸聊自己的新感想。 但是站到爸爸书房门前的时候,温塔听到了里头的争吵声—— “为什么就非得去美国?塔塔还这么小,带去国外做什么?” “那就要一直留在你们家,当你们家的上门女婿吗?” “上门女婿有什么不好?姓林的,当初不是你自己同意塔塔跟着我姓的?现在你又反悔了,觉得自己入赘很没面子了是吗?” “我没有反悔!塔塔跟着你姓温我也从始至终没什么意见!我只是说,我不想再继续待在这里,我想去美国,完成我自己的梦想!” “那你要去就自己去!我和塔塔是绝对不会跟着你去的!” “为什么塔塔不能跟着我去?明明她也很喜欢我教她的那些东西!” “你教她的都是一些什么?今天这件衣服是谁设计的,明天这双鞋子好不好看,她才多大,再这样下去,只会变得跟你一样,眼高手低!” “我怎么就眼高手低了?” …… 那时候的温塔尚不明白,眼高手低是什么意思,她只是凭借着语气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在吵架。 而且他们吵的很凶。 她站在门口愣愣地听着那些争吵,听了很久,但是谁也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后来是温塔自己默默地走掉了。 本来温塔只以为,那天的争吵是个意外,她长这么大了,爸爸妈妈几乎从来不在她的面前吵架的,他们只是暂时有不对付的地方,商量好就行了,她也经常见到舅舅舅妈吵架的,但是他们从来都是当天吵完,第二天就和好了。 温塔以为,自己的爸爸妈妈也是一样。 但是两个月后,在她即将要上小学的时候,爸爸走了。 他独自一个人,带着一只巨大的行李箱,离开了她和妈妈,去美国了。 临走的时候,他站在温塔的面前,告诉她:“爸爸会常给你打电话的,你想爸爸了,就在电话里告诉爸爸,爸爸在美国看到什么好玩的有意思的东西,也会告诉你的,还会经常寄东西回来给你,好不好?” 温塔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这些话她是相信的,因为妈妈也经常去国外出差,她每回出差回来,都会给她带很多好玩的,有意思的东西。 她以为,爸爸也是一样。 所以那天她只是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车子从胡同口离开,一路沿着车道飞驰,逐渐成了她看不清楚的样子。 她满心期待,想着爸爸到了美国,应该就会和自己先打电话。 但是他的第一通电话,温塔是在他到美国后的第三天才收到的。 “塔塔……” 他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温塔已经不记得了。 她只是当时便隐隐有觉得,爸爸是个骗子。 而事实果不其然。 接下来的第二通电话,温塔是过了一个月后才收到的,第三通过了三个月……第四通,第五通……温塔完全不记得,自己给他打过多少的电话,但那些电话不是忙音,就是直接被挂断,她和爸爸之间的联系,成了爸爸对她的单向联系。 再后来,温塔也实在不清楚,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一年只打除夕一个电话的。 至于他说的会给她寄有意思的好玩的东西,温塔记得,只有第一年的时候有过,那是一只唱着圣诞快乐歌的迪士尼限量版米老鼠八音盒。 至于后来,再也没有了。 再次听到有关于爸爸的消息,是在妈妈和外公的聊天里,他们说他得了一个很厉害的奖,现在成了国内外炙手可热的建筑设计师。 温塔当时听到后,便想着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恭喜一下,毕竟他还是她的爸爸。 她把电话打了过去,结果毫无意外,收到的还是只有一阵忙音。 她就这样,独自听了整整三遍跨越着一整个太平洋的忙音,然后亲手挂断了电话。 那一年是温塔第一次终于真正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没有爸爸了。 那时候的温塔几岁呢? 大概小学刚刚毕业吧。 脑海里又闪过今天在傅怀山的家里看到的建筑模型,温塔在梦魇之中,突然浑身颤抖了一下,醒了过来。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昏暗的房间,沉默的空气,还有一张……无限放大在她的面前,不知道在做什么的脸。 温塔大脑宕机了一瞬间,不知道是想起了昨晚的一切,还是仍旧沉浸在梦魇之中,无法挣脱,她对着那张脸,抬起手,突然清脆地甩了一巴掌在对方的脸上。 “啪”的一声。 萧厉懵了。 萧厉今天早上醒的很早。 昨晚温塔主动的叫他意外, 他最后把温塔给弄累睡着了,但是自己却没有成功睡着。 他一个人对着天花板,兴奋了一整个晚上, 直到凌晨三点多, 才勉强有点困意。 但他仍旧睡的不踏实,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又醒了, 然后开始想自己要不要干脆起床下楼,给温塔做个早饭。 就在他准备起床的时候, 他听见, 躺在自己身侧的温塔说了句梦话。 不知道是不是他平时都睡的比较死的缘故, 萧厉几乎没怎么听过温塔说梦话。 他于是相当好奇地凑了过去, 看了眼温塔。 还没等他在黑暗之中怎么看清楚人呢,温塔一巴掌就先扇了过来。 萧厉愣愣地看着温塔。 温塔也呆住了。 要说适才, 她还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 那么现在, 她应该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了。 就算再讨厌萧厉, 但是扇人巴掌这种事情,温塔从小到大的教养告诉她,还是不能轻易做的。 她赶紧起身打开了床头灯, 在暖黄色的光晕照耀下,眯着眼瞧着萧厉。 萧厉一边的脸颊火辣辣的。 温塔适才的力道不算小,他脸皮就算再厚, 也不可能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和温塔四目相对。 温塔甚至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 “萧厉, 对不起啊……” 这是萧厉第一次在温塔的脸颊上看到了慌张和害怕的字眼。 他晃了一下神,便把捂着自己半边脸颊的手给放下了。 他上前去抱住温塔, 说:“没事,宝贝,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