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们对准她疯狂地拍摄，不仅仅是因为秦尤现在的炙手可热，拍一张她的照片就能赚好多钱，也是因为他们作为摄影师的本能让他们想要捕捉这样独特的魅力。 金球奖，不出所料地拿下了。 到此为止，秦尤将奥斯卡的四大风向标拿下了三个，只在英奥失利，其他小前哨更是基本横扫，这个成绩基本足够使她拿下最佳女主角的赔率低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金球奖后的采访上，秦尤按部就班地回答了几个问题，就轮到了李平导演被采访。 记者也照常提问了那些老问题，李平导演也照常回答了那些老回答。 不过倒也有新的内容。 人群中的一个记者原本只是惯常地提问了“李平导演之后有什么新片计划吗？”——这真的只是走过场的一个问题而已，因为以前也有不少人问过这个问题，李平的回答都是暂时还没想好，今天这位记者提完这个问题其实都已经打算坐下了，压根都没想过能得到什么有效回答，但就在他马上就要往下坐的时候，李平导演却沉吟了一声，然后说道：“接下来……应该会拍一部武侠题材的动作片。” 该记者“嗖”的一下又窜起来了。 他两眼放光，或者说，在场所有记者都两眼放光——总算有新内容可以写了！ 李平导演被这灼热的目光烫得差点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才慢吞吞地解释道：“这个剧本其实已经写完很久了，但是毕竟是武侠题材……而且要拍好的话恐怕所需要的投资很是不低，因此caa……呃，我的经济公司一直要求我在电影正式立项以前不要往外透露，但就在昨天，投资基本已经到位了，所以我想或许金球奖是个宣布这一拍摄计划的好时机……” 原本有些兴致阑珊的记者们瞬间就跟打了鸡血一般开始提问： “请问什么时候开拍？” “方便透露一下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吗？” “请问还会和秦尤有合作吗？还会和好消息制片公司有合作吗？我相信大家都不想看到铁三角被拆开呢！” “会有很多中国功夫吗？！” 武侠这个题材，说冷也冷，现在这个时间点，别说美国，中国国内武侠都已经不吃香了，但武侠的情怀却又是无人能敌的，一向自我中心的美国人对其他国家的文化了解基本为零，但中国功夫的名头却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国内曾有一部拍得很不怎么样的武侠片子，愣是靠出海免遭了赔本的惨烈结局，哪怕它的剧情完全就是一坨狗屎，看完让人感觉自己的智商起码降低了十个点，但只要画面氛围到了，打戏也够好看，对中国功夫有发烧热的外国人就是来者不拒的。 因此，此刻听见李平导演的新电影居然是功夫题材，全场都沸腾了。 李平过去这一年也算见过了各种大场面，但依旧不适应被这样围攻的场景，他只能满头大汗地挥着双手：“不要急……都不要急……一个一个来……” “呃，故事……故事大概是一个贵族小姐为自己覆灭的家族复仇的故事。” 立刻有人提问：“又是复仇题材，请问这会是系列吗？” 李平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大概算吧，我之想了三个关于复仇的点子……” 三部曲！记者们迅速地在手上的便签本上记了起来。 “然后，关于会不会再和好消息公司和秦尤合作，制片已经确定交给泰德了，至于女主角……我还没来得及问秦尤，因为这个项目昨天才定下来，那我就在这里问一下吧，秦尤，你有兴趣出演这部片子的女主角吗？” 突然被cue到的秦尤稍微惊讶了一下。 她知道李平接下来要拍的剧本是什么。 那是一部叫做《剑客》的电影。 在曾经的时间线上，这才应该是李平导演的出道之作，而他给出了一份近乎完美的答卷，从无人问津的小编剧，一跃成为好莱坞最炙手可热的导演之一。 秦尤当然不会想要拒绝这样一部电影，但是她有些话必须问清楚。 《剑客》的女主角和《复仇》的女主角特蕾莎·杨相差极大，最大的差别应该是年纪，特蕾莎·杨是已经成家立业的中年人，而《剑客》的女主角却是十几岁的少女，虽然对美国人来说，亚裔都长得很显小，秦尤就算告诉他们她其实真的只有十几岁，也不会有人不信，只会说“哦！原来是这样！”，但是年轻的容貌易有，年轻的气质却是很难演的，上一世《剑客》的女主角就是选了个在校的电影学院的学生。 秦尤倒并不是觉得自己演不来这个角色，但是她怀疑李平提出要她来演这个角色只是因为她投资了《复仇》，才想着投桃报李。 “我当然愿意接受，李平导演任何时候找我演任何角色，我都不会拒绝的，但是我不知道我是否适合这个角色。”秦尤顿了一下，然后用上了开玩笑的语气，“你可千万别是因为我在危难之中投资了你一把就想着要报答我，如果我不是你心目中这部电影的最佳人选，其实你完全可以去选择别的演员，我不会介意的。” 这话体贴得能让熟悉秦尤的人眼珠子掉下来，如果是她当初的同学和朋友听见她居然在这么体贴地为别人打算，大概会忍不住去请大师来做法——她指定是被人上身了吧！ 但秦尤对于导演总是很慎重的。 秦尤比谁都懂杀鸡取卵的道理，虽然，如果她想要什么角色，就会使出一切办法去拿下，但如果去争取这个角色是冒着失去后续更多角色的风险，那么她就会好好权衡一下了。 譬如李平导演这个情况，《剑客》当然很好，《剑客》的主角更是好得不能更好，但李平又不是只再拍一部《剑客》就息影了，他的水平很稳定，基本只要是他出品的电影，部部都是精品，她现在和李平的关系很好，李平对她作为演员的能力也很认可，对方只要有合适的角色，不可能不让她来先挑，这种人脉傻子才会主动去断掉。 所以哪怕刚刚秦尤可以当着所有记者的面应承下来，把这事儿砸瓷实了，但她就是宁愿难得体贴一下，李平是那种有意见只会憋在自己心里不说的人，又是那种对自己的电影精益求精，且一开始脑内就已经有了这部电影完整模样的导演，如果他真是为了报恩才再次邀请她出演女主角，这事儿的结局很大可能是拍摄过程中李平虽然不说，但越看秦尤越难受，毕竟她和他脑海中的那个角色不是一个人，这种逐日积累的厌恶很可能让李平之后都不想再找她拍电影了，秦尤可不能冒这个险——对方可是经典制造机。 虽然如果换个人精一点的人，秦尤这番问话也是相当于在逼对方当场确定下这个片约，毕竟当着这么多记者面，但凡是个会做人的，都得顺着她意吹捧她的演技几句吧，总不能真讲出“是的，我不觉得你适合这个角色，这角色单纯是为了回报你的三千万”——那也忒愣了。 不过秦尤知道李平还真就这么愣，而且她还知道李平知道她是个喜欢别人有话直说的性格，她这也算是给对方一个当着所有人面拒绝的机会了。 没错，是机会。 秦尤刚刚那一瞬间就在脑海中把这整件事顺了一遍，虽然李平说的是“我想或许金球奖是个宣布这一拍摄计划的好时机”，但秦尤觉得这应该不是他自己的想法，很大概率是caa要求他这么做的。 那么既然caa想借金球，甚至是后续的奥斯卡为李平的第二部电影造势，就肯定不会只满足于只是这么简单蹭点曝光，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上一世caa对《剑客》这部电影非常不看好——当然也很难怪他们，新人导演，唯一的履历是一部学生时期的实验性短篇和一部虽然大红且拿下了奥斯卡但完全没法体现他导演技能的剧本，想拍的又是武侠这种题材，这听起来就是赔钱的大好机会啊，所以上一世的caa直接放弃了在《剑客》这部电影里掺一脚，直接把李平和这部电影打包丢给了别的公司，自己压根没打算抽取佣金——他们觉得这是个必赔的烫手山芋。 秦尤不觉得这一世caa对这部电影本身的评估会出现多大差别，毕竟caa还是那个caa，那么既然对方这次要掺和一脚《剑客》，大概是觉得虽然怎么看都觉得这剧本一脸扑相，但是李平刚导演了一部一脸扑相的电影还爆了，那就可以试试。 而他们既然决定插手，《剑客》就必然不会是上一世那副爹不疼娘不爱的样子，而必然是会在万众瞩目中开拍，杀青，上映。 所以在金球奖上宣布他的下一部电影是《剑客》大概率是caa的意思，而再次和泰德以及和她合作，估计也是caa的意思，白捡的热度caa傻了才会放过——适不适合电影本身这种事情他们是不会考虑的，在他们看来，泰德和秦尤都有能力，而且能力经过了市场验证，那不就是很好吗？李平能有什么不愿意的？这电影端出来就是一段佳话，白捡的宣传话题啊。 所以秦尤其实是在给李平一个拒绝的机会，一旦李平当众拒绝，就算是caa，也不好再逼着他一定要启用自己，他俩的关系也能维持在一个比较友好稳定的局面，甚至如果哪天李平反应过来她这是故意的，没准还会在心里上杆称，记下这个人情。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她话音刚落，李平导演就急急忙忙地解释：“当然不是因为这个，我的确就是觉得你适合这个角色。” 秦尤有些意外，她真的没觉得自己适合这个角色。 上一世，《剑客》的女主角鹤截云是海选出来的——所以肯定是照着李平心目中的鹤截云挑的，海选出来的是一个电影学院的在校生，那个女生气质很正。 正的意思就是很适合演形象正面的女主角，《剑客》的女主虽然是为了自己的家族在复仇，但确实是个很正义的人。 这点和秦尤其实就挺南辕北辙的。 秦尤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的气质和“正”这个字不搭边，来找她演的角色，她演了又能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其实多是亦正亦邪的，没办法，她的气质就是如此，所以她稍微有些惊讶李平的回答。 不过既然李平这么说了，而且焦急的神色不似作假，那么他肯定就是有他的道理，上门的好角色她也不会拒绝，于是秦尤勾起一个微笑：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话音落下，一圈的记者们就开始两眼放光，一边鼓掌一边两眼放光的那种——多么值得传唱的佳话啊！ 的确值得传唱，当晚，李平泰德秦尤这一铁三角即将再度合作这一消息就力压金球奖结果成为了最大的话题与爆点——没办法，金球奖这次既没爆冷，也没有什么明星爆出什么惊天言论，实在是有些平平无奇，也就李平和秦尤的这段对话值得大书特书了，尤其是秦尤那番话，不知让多少郁郁不得志的导演在被窝里扯着小手绢痛哭自己怎么就遇不上这么好的投资人…… 红色。 蔓延得看不见尽头的红色。 点缀着众多黑色的巨大三脚架和五彩斑斓的礼服与西装。 热闹又绚丽。 这就是奥斯卡的红毯。 这个被称为“美国春晚”的庆典一向热闹得吓人, 红毯上除了得到了提名的剧组以外，当然还有很多不请自来的无关人士，俗称——“蹭红毯的”。 秦尤当初干过这种事吗？好像还真没有，别误会, 当然不是因为她拉不下脸面, 只要能红, 有什么脸面是她拉不下来的呢？ 秦尤没去蹭过红毯的理由是她去蹭了也没用。 毯星虽上不得台面，但也不是谁都能做的，要做毯星，起码长得要引人注目, 或者得有话题度，秦尤两样都不沾，去了也白去, 所以干脆别去了，所以她当初是属于想做毯星都做不成的类型。 她上一世只有寥寥的几次红毯经验，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个透明人, 唯一一次例外大概是那部让她“红”了起来, 红到发黑的电视剧被提名了电视剧界的大奖之后, 整个剧组一起走红毯, 然后她被红毯边猛然窜出来的黑粉砸了一个生鸡蛋——非常古朴的表达愤怒的方式。 难过吗？愤怒吗？好像都没有。 那一瞬间秦尤差点笑了出来。 不是对这些把虚幻做了真实的人的讥讽——她向来是很喜爱这些人的，毕竟演员就是以这些人为食料维生的啊。 她对自己的粉丝和黑粉其实是一种很类似的心态, 不管是浓烈的爱也好，还是浓烈的恨也好, 都是她的养料，她想要做演员, 想要做明星，就是想要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当然, 不能只有恨，恨意只能是点缀。 而当爱慕铺天盖地时，点缀于其中的强烈恨意便也是一种增添她光环的养分。 她之所以被逗乐了，是因为其实不少明星会用这种方式炒作，雇个人在发布会上或是红毯上对自己闹事，但是一般都会更体面一点，泼个水，骂几句就好了，没有动用生鸡蛋的道理，毕竟被人泼了一身水不会有损他们的容貌，被人砸鸡蛋却绝对不会是什么好看的场面。 所以秦尤只是觉得很搞笑，她这次无心搏出位，话题却自己送上了门，她大概是那段时间唯一一个真在红毯上被anti了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没准备好团队立刻大肆宣扬这件事的人。 真是讽刺啊。 回忆结束。 秦尤很少想起从前，她觉得忆往昔苦难是一种自恋的体现，所以那些潦草的回忆只会偶尔溜进她的脑海。 而且不必回想，她现在是真正的大明星，真正的女主角，真正的名演员，她站在这里，全世界最受瞩目的最大的红毯，无数小明星努力挣扎想要镜头在自己身上停留一瞬，而她完全不需要，因为她就是这一届奥斯卡最大的热点，镜头天然要捕捉她，人们的视线天然要落在她身上，记者天然要将麦克风伸到她嘴边，期望着她吐露出只言片语。 秦尤觉得一阵颤栗从自己的脊背处升起，她很清楚这种感觉，这是兴奋，是得偿所愿，是俯瞰众生，是终于看到全世界都看着她。 她突然很想放声大笑，很想走到那些正远远地对着她拍照的摄像师面前说——“对，就这样拍我，将我的每一个举动都拍摄下来然后让全世界膜拜吧。” 但是她不能。 虽然她的人设依托她本人而生，但她的人设和她本人依旧有一个巨大的区别。 是的，她和她的人设一样聪明过人，执行力超群，冷静而理智，好像这世上没有任何能难得倒她的事，这些溢美之词放在她身上从来不是夸张，但是她的人设是一切手到擒来的天生明星，是神秘优雅含蓄的东方美人，是沉稳笃定的投资人，她本人却和这些词从来不沾边。 哪有手到擒来的天生明星，凌驭这个角色是她抢来的，就连拿下凌驭最关键的这张脸都是借了原主的，复生的时候她对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连一丝同情与关心都没有，她只在乎自己终于有了堪称利器的美貌。 又哪有神秘优雅的东方美人，她明明是美国人见惯了的野心家，她原本还以为来了美国，就不会再有公关团队给她安排“人淡如菊”人设了，没准她也得入乡随俗地在脱口秀上大谈自己曾经有多想红，又为了红做了多少夸张事，结果美国人对她这副模样有滤镜，于是她倒是省了一番声嘶力竭。 她现在倒是真有几番讥诮之意了，她看着那些竭尽全力所以甚至显出了几丝狼狈的小明星，看着她们看向自己时眼里不自觉流露出的羡慕与嫉妒，她很擅长分辨别人的表情，所以她知道那不是羡慕她红了，而是羡慕她一炮而红，羡慕她没有在漫长的没人看见的日子里被磨成一副汲汲钻营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秦尤很想冲他们喊——“羡慕我这副视名利为理所当然的余裕样子吗？这都是假的啊傻瓜！我本质是和你们一模一样的人啊哈哈哈哈哈！我曾经比你们更狼狈，更不堪，更不体面，想红的心也不会比你们任何人弱啊！所以有什么好羡慕的呢？你们不会真蠢到觉得这圈子里有不在乎名声，名声就主动送上门来的人吧？！” 还真有，两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秦尤的视野里，李平导演和他的妻子慢悠悠地走到了这片红毯上。 李平导演穿了一身不算特别合身的西装，应该倒不是借的，而是新买的，只是他一看就是不常穿西装的人，所以不合身的与其说是尺寸，不如说是气质。 李平导演大概是嫌领带太勒，所以压根没系领带，领口松松垮垮的，不是那种很有洒脱气质的松垮，就是单纯的松垮，他的脚步里带着一种不适应，好像是看着这么多人所以有些头疼，他妻子穿得比他稍微讲究点，神态动作也比他自在点，可能太自在了，她显然是那种不太在乎这里到底谁是谁的人，在场明星里她唯一一个认识的可能就是秦尤，毕竟秦尤是大手一挥便挽救了她丈夫岌岌可危的梦想的那个人。 对于李平来说，他真的在乎《复仇》得到的这些荣誉吗？ 可能他并不是很在乎，他只是想要将自己脑海里的那个世界展现出来而已，他对《复仇》的成绩的期待大概是，上映，回本，别让秦尤的投资亏本，最好能赚点，不用太多，成绩足够他不至于以后永远拍不了电影就行。 至于他的妻子，她不是很了解电影，她有自己的事业，支持李平去写剧本去拍电影只是因为他喜欢而已。 《复仇》红得铺天盖地，但对她的影响好像也就是李平现在没时间去买菜了，她得时不时跑趟超市。 所以他们两人在这条漫长的红毯上是真正的宠辱不惊，那种宠辱不惊是秦尤需要展现出来的，她也展现得很好，但她知道她不是这种人。 秦尤一瞬间有种想要撕下自己面具的冲动。 但是那只是一瞬间的冲动而已，而她很擅长克制冲动。 黑帽是一种行走在黑暗中的人，但他们也是最渴望受到举世瞩目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