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星问他:“当模特需要做什么?” 流动的空气好似一时凝结,沈流云连呼吸都放轻,生怕自己会错了意。 他在闻星的脸上读到一种伤心欲绝的妥协,既意外闻星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又可耻地承认他其实期待过闻星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哪怕他手中筹码空空,也还是知道闻星会让他赢。他卑劣至此。 低着头与闻星对望的瞬间,沈流云又想起闻星送给自己地毯时的神情,彼时欢快,此时悲伤,却怀揣着相同的心。 朝圣般的虔诚,献祭般的决心。 眼神晃动,沈流云瞧见那地毯上多出的一个窟窿,觉得自己的心脏也生出了同样的窟窿,冷风呼啸着灌进去,从里往外撞,撞得支离破碎,生生作痛。 这种痛苦跟画不出画的痛苦相近,却又有着微妙的差别,不会让他焦躁地发火,亦不会让他郁郁地抽烟,而是憋闷的钝痛,时时刻刻纠缠着,绞紧着,始终不得纾解。 然而好的光线是不等人的,沈流云决定不再为这种不知缘由的痛苦困扰,起身去楼下拿需要用的东西。 闻星在原地等人回来,蹲得累了,索性坐在了地毯上。 他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不仅没能从沈流云口中要到明确的爱,反倒献出了更多的东西。 他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但放弃苛责沈流云的狡猾卑鄙,心甘情愿成为沈流云艺术创作的牺牲品。 他从前不知爱至深处竟会面目全非,甚至自甘下贱,分明痛苦难堪却又始终下不了离开的决心。 斩草除不了根,藕断仍会丝连。 在这样一份畸形的爱里,苦痛与甜蜜并存,厄难与幸福共生,恍若踏入深不可测且难以逃离的沼泽地,越是挣扎,越是深陷。 沈流云拿回来的东西除了一些布置场景要用到的道具,还有一瓶喝掉三分之一的威士忌。 威士忌不加冰,纯饮,刺激但伤身,沈流云最喜欢这样喝。这能让他的大脑极度兴奋,思维高度活跃。 闻星自认是个俗人,亦不胜酒力,喝威士忌常要加冰。 有回沈流云在边上看他加冰倒酒,插了句嘴:“你听见了吗?” “什么?”闻星不解。 沈流云眉梢微挑,示意闻星去听酒液流经冰块时发出的滋啦声响,“威士忌在尖叫。” 那你现在有听见我的叫声吗? 闻星望着仰头饮酒的沈流云,心底突然生出这么一句。 太多的事接踵而来,闻星这会儿实在有些倦了,也想喝点酒,好让自己的精神不再紧绷。 “有杯子吗?”他问沈流云。 不料沈流云听后却把酒瓶拿远了,故意放到他够不到的地方,而后俯身与他接吻,将唇齿间的酒气渡过来。 闭眼的瞬间,闻星感到身体逐渐变得轻盈,却也分不清究竟是酒精,还是沈流云的吻更能麻痹他的神经。 浴缸被沈流云简单地布置了一下,闻星看了个大概,未能读懂这份布置包含怎样的设计想法。 不过沈流云让他读不懂的事情太多,已经不差这一件。 看着眼前被布置得稍显陈旧的浴缸,闻星倒是回忆起曾经在展览上看过的装置艺术作品,与眼前的浴缸有些相似,创作者是姚宣哲。 当时见闻星在作品前停留太久,姚宣哲特意走过来跟他聊天,对创作思路侃侃而谈,还略有遗憾地表示自己原本打算在浴缸里造一条美人鱼,不过因为时间短暂外加没有找到合适的原材料,只得作罢。 姚宣哲欣赏了一番自己的作品,而后饶有兴致地发问:“你觉得如果真的有一条美人鱼,它是会跟着这片海域一起被垃圾污染,还是背负起拯救这片海域的责任?” 闻星当时并未给出回答。 如今他赤身裸体地躺进浴缸里,不知怎的,却意外得出了那个问题的回答:即便美人鱼被这片海域中的垃圾所污染,也不影响他想要拯救这片海域。 伤害是伤害,责任是责任,本质上并不冲突。 “手搭在浴缸边上。”沈流云指导着闻星如何摆动作,指腹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滑过,带起一排小山包。 沈流云的动作顿了顿,“冷吗?冷的话先给你拿个毯子。” 闻星摇了下头,认为如果盖了毯子待会儿再拿走反而会更加受不了。 沈流云没有坚持,低头继续给他调整姿势。 沈流云的神情太过专注,是沉浸在工作中的状态。闻星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留意到他触碰自己身体时,手指总是一寸一寸地往上移动,像是挤颜料一样的动作。挤颜料。 闻星恍然意识到,这两件事或许也没什么分别。现在的他在沈流云眼中,跟颜料别无二致,都只是作画工具罢了。 不过也怪不得谁,走到现在这地步也是他咎由自取。 冷意不仅会麻痹人的身体,还会侵蚀人的精神。 夕阳余晖照在闻星光洁的腰腹上,让那腰腹如鱼类呼吸般微微一缩,有晶莹的泪水无觉无察间自他眼底流出。 不远处作画的沈流云比闻星更先注意到,嘴比脑子快,冷声道:“眼泪影响整体画面了,收一收。” 此言一出,二人皆是一愣。 作画状态中的沈流云堪称六亲不认,将眼前的闻星平等地视为过去他在画室里做助教时面对的人体模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