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轶尘脚下未停,声音自前方飘来:“你还想回丙牢去?”杨枝立刻福至心灵,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跑的更卖劲了。大概因为动了起来,一时觉得这倒春寒的夜,仿佛也不那么冷了。不一会,两人到得一座小院前。柳轶尘领她到西厢的一间:“今晚你就住在这里。”为她开了门,转身就走。杨枝打望一圈,连忙叫住他:“大人。”“何事?”“民女屡次犯禁,大人非但不计前嫌,还以德报怨,如此厚待,民女感激不尽。只是……”“你当真信我只是以德报怨?”柳轶尘忽然打断她,没有什么温度的眸光落在她脸上,好像月夜下的露水。杨枝一腔滔滔被他打断,愣了一瞬,踟蹰片刻,低头道:“民女不信……正为不信,才想问问大人——大人需要民女做些什么?”“很好。”柳轶尘难得赞了一句:“我大理寺不养心无城府之人。”顿一顿,又道:“大理寺缺一名书吏。留下来做事,我不能保你飞黄腾达,但可保你做自己想做的事。”“大人知道我想做什么?”“聪敏之人皆有个毛病,喜欢追本溯源,求一个真字。”柳轶尘徐徐道:“正好,大理寺恰是抽丝剥茧、追索真相最好的去处。今夜好好想想,明日我让人拿文书来,签不签,全随你。”“我若是不签呢?”杨枝问。柳轶尘典典衣袖:“回牢里去——妄图越狱,杖五十,转至乙牢,刑加倍。”杨枝气笑了:“大人才说的全随我。”“生死难道不是选择?”话落,他看都未再看她,转身就走。杨枝气地朝他背影打了两个空拳。其实也就是柳轶尘说话太难听,要是好好以利诱之,她有多少不愿意——大理寺主厨月银一两二钱,书吏想必只多不少。可是……“大人,我是女子,女子在大理寺做书吏,恐怕会遭人非议。”柳轶尘顿住脚:“本朝有哪条律例是禁止女子为吏的?”这倒是没有,可……她年幼时的确有过妄念觉得自己不输男孩,然夫子一遍一遍的规训、父亲毫无情由的指责与蔑视,终让尤还懵懂她渐渐绝了心气,断了念想。后来辗转江湖,满脑子只是讨一份生活、寻回母亲,再没了这分争气要强的执念。此时听他这么反诘,忽有了一种与前尘割裂的不真切感。“前朝女子都能为帝,在大理寺做个书吏而已,惊慌什么。”柳轶尘边说边往外走:“大理寺内,本官这点主还能做得了。”你听听你说的这话,前朝女子为帝——拿前朝的事到本朝来编排,也不怕我去衙门告状!杨枝心里嘀咕着,倏而反应过来这里就是衙门,一时有一瞬的怅惘。而这怅惘由内自外,她不觉打了个寒噤——刚一路小跑过来没感觉,这甫一停下来,还是挺冷的。立刻推门进了屋。这间屋子陈设简单雅致,很有文人气。唯一的问题就是,不太像常住人的样子。杨枝左右转了一圈,仰面倒在床上。饶是她久经江湖,这一晚上发生的事还是很出乎她意料——柳轶尘行事乖张,留下她,当真只是缺个人手?秾烟从小被卖到蓬莱阁,见惯了人情,上下嘴皮一碰就是一个谎,今晚说的话,有多少真假?还有那个傅秋兰,到京城来究竟所为何事?能在金簪中藏东西的人,绝对不是对蓬莱阁一无所知、上门找活的人。柳轶尘说的对,她本性的确喜欢追本溯源,求一个真字——其实她与秾烟并没有多少交情,她去岁冬来得京城,教秾烟习字也不过几个月的工夫。正这么胡思乱想着,屋外忽响起敲门声,杨枝起来开门,见着门外站着的人,微微一愕。“大人,你怎么又回来了?”门外的柳轶尘样子十分怪异,一手抱着床被子,一手提着个桶。一见她开了门,立刻将被子往她怀里塞:“这间屋子不常用,现下这个点也寻不着人要炭,这床被子给你,免得又叫冷。”杨枝方才看了,那床上原是有一床被子的,这个天,那被子薄是薄了点,但也不至于会叫冷。何况,为什么是又?杨枝轻轻皱了皱眉,柳蛔虫似乎又读出了她的腹诽,淡淡补了句:“方才在乙牢门口,冻得哆嗦的可不是我。”杨枝楞了一下,旋即灿烂笑开:“大人可真是体恤下属!有大人这般堂官,属下当真是三生修来的福分。”“是否是福,进来了才知道。”眼前实在的好处不知胜过赢一场嘴皮官司凡几。杨枝不管他说什么,连忙堆笑接过被子。目光不觉又落到那桶上,这才发现桶里还放着个暖水釜。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