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略为震惊:“夫人还喜欢书墨之道?” 即便不是在夸自己,山蛮子还是很自然地害羞了,连连说是。 官兵瞧不下去,再三说明放他进城寻人可以,要想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又看这实在是个憨厚之人,实在为他憨厚所感,于心不忍地交代说:“切记寻得了你夫人,便安心拢在家里,无事不要出门,外面有响动也不要出来,且……且安心呆着吧!” 他想辩驳自己媳妇是个美人男子,不是女子。 但既能进城,山蛮子哪有不应的道理,立时点头如捣蒜,欢欢喜喜地穿好衣服从城门缝里钻了进去。 官兵只管慨叹这是个傻子,全然没料到自己放了个能扭转僵局的怪物进去。 但那都是后话了,且说山蛮子进城之后见人事荒凉,更有人家结队沿街乞讨,见他一个外人还带着包裹,难免露出贪婪神色。 好在山蛮子肤色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再加上冬日里穿着厚实,瞧着人都要彪壮几分,是以无人敢来抢。 但在这座城要寻一个不知名字不知住处的人,对山蛮子来说无疑于大海捞针,不,是捞沙。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居无定所,最后流落荒庙,这处虽然偏僻无人,一墙之隔就是坟岗。 好在……坟岗旁边那处半荒半废的田里,土豆长势还不错! 横竖饿不着,山蛮子就白天出去走街串巷地找,日落回来。 那天风雪实在大得难行,若是全数打湿衣衫回来烘烤也很麻烦,所以山蛮子回来得早了些,却不想隔墙听见有人在挖东西。 那人似乎也挖得很吃力,铁锹使得断断续续。 山蛮子正想着先把结冰的外衫脱了就去帮把手,又听吭哧吭哧几声杂乱脚步。 似是来了四五个人。 “怪道你家天天能开灶烧火,原是有地方能寻吃的!我说柴少爷,都是街坊邻居的,也不知道分点?” 这声音听着讥诮万分,集流氓之大成。 旁边还有搭腔的,风雪忽急听不清楚。 山蛮子往墙角处靠了些,才听见:“好了兄弟们,咱们也断了这么许多天的荤,如今吃的有了,俞少爷向来生得不俗,便是在这处有什么事,也没人怪到咱们头上。” “哦?是啊,正好天冷不得暖和暖和?” 谢逢野听得犯馋——开荤,那就是有肉,吃了就能暖和! 他们有肉! 只是话语忽地歇了,几人的脚步却越来越近。 “混账!” “哎呀我说柴少爷。”还是最先说话那人,“如今都在闹饥荒,你还做这幅清高模样呢,谁不知道你被山匪劫了去?” “就是,那些蛮子不通伦理,哪管你是男是女,只怕身子早破了。” “哈哈哈哈,不止,想是个中滋味如何,柴少爷都十分清楚了!” “……闭嘴!” 风雪遮天而下,浑白白扰得天地一色。 此声破风穿雪而来。 若说刚才那声“混账”只是略有耳熟,那么这喊“闭嘴”山蛮子可太熟悉了! ——他就没少被这句招呼过! 骂的是山蛮子的命啊! 这声音不是媳妇又是谁! 那边几人才拢了挖出来尚未来得及收好的土豆,另有两个渐渐往前逼过来,准备把人赶进破庙中好行腌臜之事。 他们人多,柴江意碍于堆雪拦步,又因饥寒交迫正是手脚无力,当下不知若要正面对付,能有几分胜算。 只能咬着牙握稳铁锹慢慢往后。 变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破庙中忽地急急两声粗喘,接着纵出一黑影,身带旋风似地压靠过来,途径之处还顺便撞翻了两个地痞。 牛一样。 对方来势汹汹无可阻挡,柴江意只恨自己掉以轻心,想要用尽全力挡下,臂膀处已被压制住,正心叫不好,反抗之时却猝不及防地……被人紧紧抱住。 这个拥抱太紧了,他险些断送呼吸,好似这人生怕松了力气就会死一样。 来人身上还带着残冰,冰凉凉地戳到柴江意脸上,但呼吸却熨得耳侧滚烫。 “我找到你啦!” “我就知道你还在!” 柴江意如何都想不到,那个在盛夏里亲自送他下山的人;那个笨拙递出荷花酥的人;那个本以为此生不会再见的人。 会在这么一个风雪天,破窗撞门,从天而降。 只为了抱他一下……和转头要肉。 好不容易山蛮子理解了那些流氓是在说什么脏东西,便不多废话了。 这架打得混乱,还有风雪扰眼,落在柴江意眼中,总是不太真切。 直到几人落荒而逃,他才动了动指尖,朝那个气喘吁吁的背影喊:“山蛮子。” 山蛮子却久久不回头。 他是蠢,他也笨,但他知道名声是很重要的。 他在此时此刻陷入深深的自责中,原来……城中人都是这么说他媳妇的吗。 他哪有做过那些脏事! 明明……他和媳妇连手都没牵过。 “山蛮子。” 柴江意又喊了一遍。 “我不是!”山蛮子胡乱道,“你认错人了!” 柴江意掸去些头上落雪,说:“你面巾掉了。” “你……我不是!”山蛮子胡乱捂着脸就要跑,一抬手就从肩膀处甩出一道血痕落进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