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这才欣慰地点了头,继续转头过去看墙上的字,含笑点评道:“这话是糙了些,字却写得不错。” 张玉庄的视线跟随师父一起看向墙上,又听师父接着说:“小恶小惩,大恶大惩,莫要以管窥豹。” “你还小,将来有大把时间任你去悟,无论如何,无需强行让自己立马得个结果。” 师父转身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要记住,无论今后你修行的尽头是哪里,但你是个修道之人。” “玉庄,你首先是一个人,是有血有肉,会因事务变化而生出喜怒哀乐的人,把那根紧绷的弦松开些。” “你要清楚这一点,没有谁生来就该做圣人,多听听自己的心声,听它在说你是高兴还是难过。” 月光透窗而入,照在师徒二人身上,混着橘色烛光,像慢慢拥抱暖阳的霜。 “谢谢您。”张玉庄没有来地喉头发苦,朝师父沉沉弯腰。 “湿掉的床褥今晚干不了,即便不刷这个墙也不会叫你少块肉。”师父难得爽朗地笑起来,“时辰正好,乖徒跟老夫我种花去吧。” 张玉庄一时愣住,眨了眨眼。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瞥向窗外,显然已是深夜,正是就寝的时候。 种花? 现在? 师父已乐呵呵出门而去,高声吟唱:“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乖徒,跟过来。” 月盘高挂静夜,撒下一地银辉。 草木月光中朦胧,晚风宜人。 师父好菊,也不拘着只爱哪一种。 干脆让这些花草在这一方天地中自由生长,黄白粉绿,任其灿烂。 “该撒新种咯。” 师父已经蹲下身,开始翻动泥土。 张玉庄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夜晚的清新,也学着师父的样子,避着周边的花叶,在空出挖了个小坑。 “玉庄。”师父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和,“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种花吗?” 张玉庄思考片刻,轻声回答:“是为了让弟子明白,不应该被常规所束缚吗?” 师父笑了笑,却是朝他摇头道:“并非凡事都要有深刻的所以然。” 张玉庄没明白。 师父接着说:“因为白天种花,很晒,也很热。” 张玉庄:“……” 师徒二人就这样在月光下静静地种着花,偶尔交谈几句。 在泥中撒下种子,替它轻轻掩上薄土,为它生根发芽而浇水呵护。 “你看看。”师父用浇水的木瓢指了指一处地方。 张玉庄顺着看过去,那是一小簇春菊旁边却单单竖着一枝金丝菊。 春菊花瓣娇小圆润,淡黄花蕊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可爱。它们紧紧簇拥在一起,于夜风中摇曳。 旁边那一枝挺立的金丝菊却是高高矗立着,花瓣细长如丝,优雅孤傲。 “你们两个小祖宗,岂不就像这一处景?” 张玉庄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抬头看向师父,眼中带着疑惑。 师父向那里轻轻洒水,轻声笑起来:“你和宁恙,一个沉稳得像块石头,一个活泼得像条小鱼。也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临死收了你们两个小祖宗,得为此操多少心。” 提及师父的身体,张玉庄眉头微微沉,眼皮垂了下去。 师父看着他的表情变化,轻叹了口气:“你呀,其实应该多向宁恙学学。” 张玉庄一愣:“……学他?” 师父哈哈笑道:“是啊,那孩子虽然调皮爱偷懒,但他懂得如何享受生活,从不憋着自己一个人委屈,这些,都是你可以学的。” “比如,他第一次知道我染病多年,你猜那孩子怎么跟我说的?” 师父笑眯眯地问。 张玉庄自是想不出,便看向师父,等他说明。 “他说,那么他就每天都去给我带好吃的回来,我能活多久,他就带多久。” “那是早晚的事,却不是眼前的事,即便知道那一天迟早会到来,难道要在那一天之前让自己提前难受许久吗?” “你要看着眼前人,看着眼前事,才能过到明天去。” 张玉庄表情逐渐变化,内心的波澜于脸上悄然浮现。 父皇嫌恶,同窗厌弃,世人冷眼。 他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那些沉重如山的压力,因为自己一次次压制,变成了消散不掉的阴霾,终日缭绕在心头。 他听过该不该,却没听过有人问他想不想。 毕竟他此身如何,似乎根本就无关紧要。 胸腔中的跳动逐渐清晰起来,像一面逐渐复苏的鼓。 月光在他眼底闪烁,孤傲的枝杆生出了新叶,猝不及防小小的一点。 他好像在这一晚开始了一次新的生长。 良久,师父似是回想起什么,补充道:“也不要什么都跟宁恙学,别被带坏了。” 师父这句别有深意的话在翌日清晨得到了验证。 天刚蒙蒙亮,张玉庄按照惯例起身,未料才推开房门,就迎面撞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宁恙怀里抱着一大堆点心和水果,张玉庄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供在神像前的贡品。 他被撞了也小心翼翼地将怀里这些东西护住。 张玉庄皱眉道:“你……” 宁恙哪肯听他说教,赶紧出声打断他:“我这可是‘提前借用’,再说了,要是神仙连这么点三瓜两枣都不肯分享,那他岂不是很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