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景破象冲撞入眼,避无可避。 满目疮痍之中,一道身影静静跪坐在那里,像未来得及刻字的墓碑,打眼瞧去难以分辨生死。 张玉庄垂首不语,靠着本能把人抱起来,思绪混沌找不出个所以然,所以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手臂紧了紧,感受之下,宁恙还是没有呼吸。 他便松开些力,等了片刻,再去感受。 几个来回,似乎怀里这人不会再鲜活已成定局。 但雨越来越大,他想了想,把人拥得更紧了些。 他想,可别让他着凉了。 眼角无端滑下一坠温热,被雨水裹散,化作绝望把他浇了个透彻。 他开始麻木地思考,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若是他早点回来呢? 若是他没有离开呢? 若是…… 张玉庄发现到不对劲时,他已经到司天台门前了。 今日三午归阴乃极阴之时,即便天光昏暗雨幕沉沉,也难掩御花园透天杀气。 那些阴灰咒气无一不在说明所有谋划,并没有因为那妖怪死了而停止。 也是一瞬间,张玉庄才看明白这是什么阵。 天罚钉魂阵。 这是专门针对修行之人的法阵,用天地之力,引雷霆之威,以此阴阳相扯,碎生人魂魄。 这个法阵只有一个关窍,受阵之人需亲自触碰阵心朱砂。 而后雷天撼地,那朱砂震碎之后应诀而动,借势而上,封住神庭穴,叫魂魄失了归路,散于天地。 张玉庄心肺沸腾,无数道小针密密麻麻地刺进去,叫他痛得连牙关都在颤抖。 突然。 他意识到宁恙是真的死于这个阴谋。 散了魂魄。 天大地大,再也凑不出一个宁恙了。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好似有一只无形大手,从他张玉庄这条命里把什么给连根拔起。 留他一幅残躯苟活在这冷雨里,逼他看清什么叫无可奈何,再任由孤悔泛滥成灾。 这算什么事。 他想。 阿福撑着身子坐起来,见六殿下抱着那白衣公子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 方才还身在暖烛灯光里的白衣公子,此刻身染泥沙,血沾雪衣,手臂垂着轻晃。 像一块死去的美玉。 张玉庄目光失去了焦点,靠着双脚把他带到了这个小宫侍面前。 他看了半晌,才慢慢从回忆中想起这个小宫侍是谁。 他记起这是和宁恙故人亭相遇之前,自己帮忙解围的小宫侍。 他记起他叫阿福。 他记起自己曾给阿福令牌叫他去治脚。 他记起当时自己在荷塘里瞧见宁恙时有多么欣喜无措,甚至以为这是因为他之前行善积了德,叫老天把宁恙送了过来。 那是他这些沉闷,潮湿的生命里,难得鲜明的一天。 所以他记得。 所以他也想得出,为什么这个叫阿福的小宫侍可以站在侍卫面前,无所阻碍地把东西递给宁恙。 因为他有自己的令牌。 那是他,行善积德给出去的令牌,如今这令牌害死了宁恙。 也为此,某种情绪捏紧他胸口里那颗心,痛楚无边里,还不知足地将他凌迟一万次。 张玉庄站在那里,身形挺直得几乎僵硬,发髻松散,黑发凌乱地贴在脸侧。 他眨了眨眼,依旧散不掉眼里的空洞和绝望。 于是他又麻木地偏了偏头,凑到宁恙胸口前听了会,再次确定他不会活过来了。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只好站着再等等,像是高塔濒临倾倒,平平静静地任由内里支离破碎。 于是他开始让目光游晃,随即注意到跪在身前抖抖瑟瑟的阿福。 张玉庄视线缓缓聚焦,这才想起来身前还有个人。 “你在这做什么?” 阿福额头贴着泥泞地面,告饶之话如同洪水决堤:“殿下……殿下明鉴,小人,小人是被逼的!” “是皇后娘娘,是她逼迫小人的!她……说若我不能将这样东西送到,就要杀了我在宫外的家人,我,小人,小人的家人是无辜的啊。” 阿福讨好地抬起头:“小人……小人不敢违抗啊。” 他把身上所有力气都拿来求饶,可六殿下依旧沉默不语。 这份沉默比动手还令人恐惧。 阿福愈发惶恐:“小人,小人当真不知那块石头会害死公子,小人……小人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他声音逐渐变得嘶哑,但他仍然语不成章地逼自己告饶,仿佛只要一直说,就不会迎来被惩罚那个时刻。 “宁恙。” 这两个字险些化进雨声里,阿福差点没听见。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确认,却因六殿下此刻的模样而骇目心惊。 昏天暗地之中,张玉庄像是一尊石塑,脸庞依旧面向不知前景的远方,只是下滑眼珠,动了动嘴纠正道,雨水滑落,却洗不去那些死寂。 “他不是那位公子。” 他声音低沉而嘶哑,恍若自天际传来。 阿福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是……是宁恙,宁恙公子,宁公子他……” 说话间,他艰难地移动视线看向六殿下怀中的那个人,千言万语就此被拦截住,再无后话。 张玉庄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眼神中的死寂让阿福寒意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