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想排抑豪门,可也未曾想对个边缘的小辈刻薄到如斯地步啊,原本世家各族对他杨严二人的刻碎之政就颇有微词,逼得太紧,到时候让其他世家看了像什么样子。 矛盾越发激烈,皇帝和大将军反倒都有了有些各退一步的意思。 虽然这一时的退让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两者之间的根本矛盾不曾调和,就一定有爆发的那一天。 但至少事情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只罚王道容回去闭门思过时日,罚俸三月。 王羡长松了口气,出了宫之后又领着王道容去向司空王宏登门道谢。 王宏仍是笑眯眯的老好人模样,态度很和蔼,甚至还勉力了王道容几句。回头对王羡说:“你不要逼太紧,我看芳之好得很,进退有度,为人也知轻重。 日后说不定有大出息。” 王羡苦笑:“哪里敢奢望这个,只求他本本分分,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我这个当父亲的就要烧高香了。” 陛下和司空不计较,不代表王羡不计较。 回去之后,又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关在家里不许出门。 想到日后至少半个月都不出得门了,王道容便让阿笪去给慕朝游递了个消息。 见到阿笪,听到王道容没事的消息,多日以来,慕朝游一直高悬着的一颗心这才重重落地。 阿笪看出她的担忧,不忘安慰她说:“娘子若有什么想说的话,不妨跟我说一声,我替娘子转达了去。” 慕朝游想了想。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无非是道个歉,自己添了乱,又关心一下他的身体和仕途。 她还记得那天王道容满身的血,他走得仓促,没让她看,她也不知道他伤得到底重不重。 送伤药是没什么必要的,王家家藏的灵丹妙药何其之多,也看不上她药店里抓的那些。 就让阿笪稍等了一会儿,回身去屋里拿了个平安符出来。 是之前去定林寺的时候给自己求的。如今正能给王道容用。 阿笪接过平安符:“这个是吧?” 他下了包票,拍着胸脯说,“娘子放心,我一定给娘子送到。” 慕朝游感激地道了声谢,阿笪拿着平安符转身离开了。 回到家里就把平安符送给了王道容。 王道容垂着眼睫,伸出纤长的手指,接过了平安符。 针脚很粗劣,还有股劣质的檀香。 他神情还是很平淡的,却拿在手里握了好一会儿。 也没说什么。 但到了晚间,阿笪再进去伺候的时候,却看到那个小小的平安符被搁在了桌角。而王道容正安静地捧着一卷书坐在案前夜读。 - 王道容一直深信祸兮福之所倚的道理,有些事情换个角度未尝不能有新解。 与顾家的婚事拖了太久,顾家反复,不是合适的联姻对象,他这些时日来总想与顾家解除婚约,未尝不能借今次之事做些手笔。 一念既定,王道容便叫来自己惯常使用的心腹仆役安排下去。 顾锡爱女如珠,派人在他耳畔多煽风点火,相信无需他开口,顾锡自己就会反悔。 王道容一连被王羡关了整整半个月,这段时间王道容没出门,王羡也没出门。 儿子不省心,也冲淡了王羡那股风花雪月的念头,这几天虽偶有想到慕朝游,但一看到家里那个好大儿,王羡头就痛得厉害。 陛下和司空没苛责他,并不代表这事儿就圆满揭过了。 光是顾锡那只老狐貍,就够让他受的了。 在王道容跟顾妙妃的婚事上,顾锡本来就立场模糊,态度暧昧。此事一出,他当即顺坡就驴,委婉地表示,要不这事儿还是算了吧,之前随口讲的一两句话,又没过礼。 令嘉身体太弱,胆子小,你儿子杀了五个人这还了得。 我女儿听到这消息吓得三天三夜都没睡好觉。 王羡:“……” 他倒是想反驳,但实在开不了这个口,毕竟那尊杀神还在家里关禁闭呢。将心比心,要换作是他那也不敢将女儿嫁过去的。 也罢,不结就不结。 只他顾家能结亲了怎么的? 婚事是告吹了,儿子还是得敲打。 于是,王羡就把王道容叫到屋里来,将这个坏消息同他说了。 孰料,少年听完,十分平淡地说,“知道了。” “知道了?” 王羡差点儿气笑了,“你知道什么了你就知道了。” 王道容眼睫毛都没动一下,淡淡地说:“儿子也曾想过,我与令嘉本就不甚相配,就算日后成亲,难免成一对怨偶,不如及时止损,也可成全两家的情谊。” 王羡:“……” 他这个反应,让他下意识就想问,他是不是早就想和顾家退亲了。 是不是因为他在外面养的那个女人? 可看王道容这个事不关己的冷淡劲儿,王羡就气不打一处来。 儿孙自有儿孙福。 他是不想再管他那些有的没的了。 光看他就烦。 正巧刘俭盘算着时间,快半个月了。心想,关这么久也差不多了吧。 驾了马车登门过来捞人。 王羡索性眼不见为净,摆摆手,赶苍蝇似的,示意刘俭把王道容打包带走。 接了王道容出来,刘俭长舒了口气。 他刚进门的时候,正看到王道容和王羡父子俩大眼瞪小眼,气氛僵硬得让他浑身都发毛。 刘俭不敢多待,麻溜地跟王羡见过了礼,抄起了王道容赶紧就走。 此时远离了王氏府,这才忍不住扭头问道:“你跟王公之间又吵架了?” 王道容说没有。 刘俭纳闷:“没有?没有你俩僵在那儿干嘛?” 王道容:“顾家——” 他本来想说“退婚”,但本无婚约,如何说得? 偏了偏头,略有点儿卡壳。 刘俭默契地叫起来:“顾家要退婚?!” 刘俭替他说了,王道容点点头,干脆默认了下来。 刘俭不可置信地看看王道容。 王道容神情淡淡,白皙的手指打起车帘,扭头望着窗外的街景。 刘俭想不明白:“王芳之,顾家都要退婚了,你还这么淡定?” 王道容淡淡地反诘了一句:“……不然我去抢亲么?” 刘俭一噎,正筹措着语句之时,王道容忽冷不丁地说: “去佛陀里。” 刘俭一愣。 少年平静地抬起黝黑的双眼望向他, 脸不红心不跳。 他想起一个可能,忍不住挑眉:“……你该不会是去找慕朝游吧?” 王道容比他想象得还要坦率许多:“嗯。” 刘俭:“我好不容易把你捞出来,你就出去找别的女人?我是你车夫吗?” 王道容:“我没车。” 刘俭:“……” 马车终究还是在佛陀里停了下来, 王道容下了车, 还不许刘俭跟着,叫他驾车回去。 刘俭:“我驾车回去你怎么办?” 王道容:“我自己去街边租车。” 望着王道容离去的身影, 刘俭一颗心直往下沉了沉。 他知道王道容对慕朝游不一般,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知好色则慕少艾,哪个世家子不风流多情的?他王芳之要真的不近女色, 他就该担心他和谢蘅的贞操安全了。 但王道容对慕朝游的看重还是有点儿超出了刘俭的预料。 这个点,慕朝游理当在面馆, 不该在家。 来的时候王道容也预料到了这一点,不去面馆是那几个无赖之前威胁过她, 他需避嫌。 面前的小院此时大门紧闭, 王道容在门前静站了一会儿, 心里困惑甚至于后怕。 他第一反应竟是来找慕朝游? 怎么会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