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巧村近河,自然是不缺水的,然而烧热水费柴火,也没有谁家天天都能用木桶洗热水澡。陈小幺有些疑惑,趴在桶边用食指戳了戳,觉得热乎乎,水还泛着好闻的香气,便高兴起来,脱得赤条条的进去了。那木桶装下两个他都还有余,他在里面玩啊玩,马婶子估摸着他该被洗了快有三遍那么干净,才在外头敲门,“小幺,好了没有?”陈小幺先是不答话,把下半张脸泡在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咕嘟咕嘟。等到马婶子又叫了一遍,他才有些不舍的道:“好啦。”擦干净披上衣,坐在镜前,那下巧村来的婆子才进了门。这婆子年轻的时候在镇上的大户人家里做过婢女,给主人家夫人小姐梳妆,会好几种发髻的花样。后来回了村,闲来无事就干起给新娘子打扮的活儿,要价也公道,所以一来二去便有了名气。婆子一进门,先看到一个纤瘦的背影,刚洗了澡,皮肤上还有些湿润的水汽。走近一点,又从镜子里头看到了那人的模样。“哟。”那婆子吃了一惊,望着镜子笑道,“好标致一个小哥儿。”陈小幺知道婆子在夸自己好看,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仍是瘦,瘦的气色不好,骨头单薄,伶仃一个,看着可怜,可许是刚洗了澡,热气上了脸,竟叫这张脸显出些涂抹了胭脂般的淡红来。他又一笑,眉眼一弯,还是有些笨拙的傻气,却雪肤红唇,容色潋滟,有种新鲜花苞般的娇弱美丽。这婆子拢了拢他头发,拿指头慢慢的梳,面上还有些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惊讶,不住的细细打量镜子里人的脸。庄稼人面朝黄土背朝天,就是还没出嫁的大姑娘,也要烧火做饭、养鸡喂鹅,或是给地里忙活的爹娘哥弟送饭,一身皮肉怎么都嫩不了。这眼前这少年,这浑身上下的皮肤,就像是从未晒过日头一般,嫩的水润。如若不是来前就听过陈小幺的名字,知道是个在村里土生土长的农家少年,光看这模样,还以为是镇上哪家的少爷。梳完了头,那婆子又拿出细线,给他绞脸上的汗毛。这下可就疼了,针针刺刺儿的疼,不像方才洗澡时那么舒服。被绞了第一下,陈小幺脸就皱起来了,想躲。那婆子按着他肩往下一压,边绞边道:“但凡成亲,都要来这么一遭的,这算个啥?忍忍就过去了。还不是为着夫君摸着舒心……”什么夫君啊,摸啊的?陈小幺没听进去,只觉得脸蛋真疼。好容易绞完了,又是整理衣物、头饰,足足拾掇到敲锣打鼓的声音渐渐近了,这才停当。农村人成亲没府城里那么多讲究,穿一身嫁衣,新郎官把新娘子从娘家背到自家去,就算了了。尤其上巧村、下巧村习俗,连红盖头都不必有,因为新娘子在新郎官背上被背一路,那可是要被乡里乡亲的人都看一番、热闹一番的。到了那时,就是没涂胭脂的新娘子,也要羞红了脸。吹吹打打的声音停在了屋前头。紧接着,一道声音在屋前响起:“新郎官来接新娘子来喽!”马婶子连忙推门进来,来牵陈小幺的胳膊,把人带到了门口去。门一拉开,陈小幺怵了一跳,差点又往后躲几步。——外头的人,竟然比那天梁家人上门来时还要多。探着脖子张望的,脖子上系红带子挂花儿的,乱七八糟的黑压压一片。陈小幺一双眼睛大大的睁着,黑眼珠在眼眶里惶乱的转动着,最后定到站在最前头的那人身上。那人向来一身深色的粗麻布衣裳,今天却穿了身红。陈小幺差点没认出他来。头发像是打理过了,往后束着,露出干净的眉眼来,神情难得没往日那么冷硬。高高大大的个子,胸前却挂着个有些傻气的大红花儿。陈小幺盯着他胸口那朵大花儿看了一会儿,抿嘴笑了。梁川上前两步,朝他伸出手:“来。”这里人太多,好多脸孔都不认识,陈小幺心中有些害怕,可是看见梁川,就不那么害怕了。他朝自己伸出手,他就很快的把手放到梁川手心里。可是梁川牵着他走了两步,突然就把他扛起来,背到背上。陈小幺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梁川的手臂就在他臀上兜了一兜,把他稳住。陈小幺就不动了。他还有些不适应周围人一直盯着自己看得目光。他长这么大,村里人看自己,不是鄙夷的,就是同情可怜的,跟今天那些盯着自己看的,很不一样。可是他突然发觉,被梁川背在背上,就很安全。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