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诸位将领叫苦连天,看到一边的张德成暗自偷笑,心里反复衡量着自己的战役想定,李焘的情绪愈发激动起来。
姚良才不动声色地拉了拉李焘的衣袖,不易察觉地摇摇头。
李焘愕然看了看姚良才,却没从这位统领大人脸上看出什么来。再次思量后,他腾地站起来,拱手朗声道:“大帅、军门,标下李焘有战役想定呈报。”
聂士成横眼看了看李焘,脸色瞬间几变又恢复本色。裕禄却是一副大喜过望的模样,亲热地道:“哦,快快说来。这位,就是李相大人家的千里驹了?”不等李焘回答这个无需回答的问题,裕禄又急急地道:“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李焘还是保持着标准的立正姿势道:“标下以为,近日八国联军必然会出动主力攻击八里台——跑马场一线。就此,标下拟定了一个战术方案,请大人钧裁。”
裕禄向聂士成点点头,轻微地“嗯”了一声。聂士成挥手道:“图子!”
亲卫立即在裕禄面前的案子上铺开地图,裕禄热情地招手道:“李参议上前一步说话。”说着,又转向身边的张德成道:“张老师也参详参详。”
李焘上前一步进到案前,各路将领也带着“嗡嗡”的声音围拢过来。
“八里台位于海河右岸且地势较高,于小庙一带放列炮火可控制海河航道;跑马场与八里台前后呼应、互为犄角,严密监控着从辛庄到天津的水陆两路。因此,急于打通与紫竹林租界联系的八国联军,经过近日整顿补充后,必然向两地发动猛烈攻势。今日午后李焘去前沿观察,已然看到攻击即将发起的种种迹象。”
就算聂士成对李焘插话极度不满,此时也为他的分析所动,见李焘停顿下来看着自己,不由点头道:“继续。”
“八里台东南方多为农田,田坎沟壑纵横,加上黑河、独流河等纵横交错,八国联军不可能组织、发动大正面攻击。所有攻击行动必然围绕着八里台——辛庄土路展开。”说着,李焘退后一步拿起自己的图囊,将下午绘制的地形草图和战役想定图拿出,铺在案上,指点着道:“这里,砖瓦窑子至老槐树一线,最为适合攻击作战,也是联军从辛庄向跑马场、向八里台的必经之路,当属敌我争夺的要点。这一带地形相对平坦,从东向西呈三沟夹两平坝的态势,西北八里台方向地势逐渐走高,非常适合我军构筑防线,阻击敌军于砖瓦窑子!”
聂士成点点头,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敌势如何?你准备如何应敌?”
李焘脚跟一并,挺直腰板道:“如我是敌酋,必然首先控制砖瓦窑子,由此转用兵力,以一部佯攻跑马场调动我军,再突然以主力强攻八里台!同时,城内紫竹林、东局子、老龙头一带的敌人也会向东南方向发动攻击,以乱我阵营。”
“你的布置!?”聂士成加重了语气,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凝视着李焘不知天高地厚的脸。这些,聂士成也能分析出来,手下的将领们也都知晓。
李焘迅速在脑子中再次转了一遍自己的想定,大声道:“迎敌于砖瓦窑子!标下冒昧制订了一个方案,以全军炮队大部放列于砖瓦窑子西北三里之凹地,炮队设观察哨于砖瓦窑子,前沿以相当于敌两个团的兵力连夜构筑防线,以深四尺、阔三尺的堑壕为主,配以单兵掩体,形成至少两道防御线,在炮兵的配合下构成完整的防御体系。”
堑壕,这个在筑垒军事工程时代已然存在的物事,此时还没有被全世界的军事工程学家瞩目。西方强国的军事工程以修筑强大的炮台为主,对小小的刨地球般的农民行为——挖掘堑壕——不屑一顾。直到十四年后,西方军事学家们才不得不对此表示重视,并看作战胜敌人的屏障。
李焘说着,拿出铅笔在地图的右下角空白处绘制了一个堑壕构造截面图,以此作为范本。
裕禄并没有认真听李焘说话,对充满军学术语的话他是不懂的!他感兴趣的是各位将领专注于李焘话语的神情。那表示着什么?表示着武卫前军在不向自己伸手要钱、要炮的前提下,能够解决目前的问题。
“正面五里有余。”聂士成喃喃地问道:“李焘,你如何分配兵力?”
这个问题表示聂士成接受了李焘的建议,至少是这个建议的前半部分。感到鼓舞的李焘又是一个立正道:“回军门的话,标下将正面分解成甲、乙、丙、丁四个作战面,并根据实测地形推断出各作战面最有可能被敌军利用来发动冲击的地段,这些地方都作了标示。”
李焘将地图上画着三角形的点指给聂士成看,并解释道:“这些地段,我为炮队测得了准确的射击坐标参照物,如果炮队放列阵地无异议的话,射击诸元也就确定下来。尚且,炮队与前沿观察所的联系方式和旗语也有规定,可适时、快速地调动炮火支援前沿作战。这就是初步的步炮协同!”
“步炮协同,初步?”聂士成不解地看着李焘,此时,他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滋味儿哦。这莽撞的青年坏了自己的大事,却在国战的重要关头提出一个相当可行的、相当有创新性的、比较周详的作战想定。到底是该处罚他还是褒奖他呢?唉,恩相大人啊,你家的千里驹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呢!
李焘说走了嘴,确实是走了嘴。这样的步炮协同作战本来就是初步的,如果有野战电话系统加以丰满的话,兴许算得是初步的圆满。真正考校军队步炮协同作战能力的是进攻作战!是仓促的遭遇战!是大规模的、以重炮为主的战役!但是,此时他不能说这些。幸好,他灵机一动将下面要说的话提了上来,拱手道:“如果,准备以一支精干骑兵为主的反突击队,再将防御兵力层叠布置,以前沿四成、预备兵力六成为计,那才算得圆满。”
“反突击方向?”聂士成不知道李焘从哪里得来的这些术语,反正自己是从没听说的。不过这些术语很快就被理解了,所谓反突击就是在敌人准备进攻阶段突然进攻,打乱敌人的进攻部署,或者是在敌人遭遇杀伤开始溃退时出击,扩大战果。
“以砖瓦窑子到海河河沿一线为主,建议以一营以上的机动兵力承担反突击任务。”李焘自信满满,回答的很是顺溜。
聂士成再次点点头,重重地哼出鼻音来,左右看看各路将领,道:“都听清楚了?”
“哈!哈哈!”裕禄不等将领们有所表示,就哈哈笑了两声,满面春风地道:“千里驹啊,千里驹!有此子为依靠,本督今夜可望睡得安生了。朝廷之福,黎民之福啊!李焘,本督对你的想定深表赞同,待此战成功,当写了折子递上去,保举你一个大大的功名。”
李焘忙拱手口称“不敢”。
裕禄又转向聂士成道:“闻李焘尚且是武卫前军营务处见习参议?我看,见习二字当速速去了吧!?”见聂士成点头,裕禄痛快地一拍案子站起来,笑道:“如此,此战需要炮弹,聂军门可备案报给军务处,必然无不照拨。那个炮嘛,唉!不瞒诸位,没有啊!”
聂士成黯然瞟了一眼张德成,心道:“朝廷有给拳民的炮,却没给武毅军的炮?李焘啊李焘,这番建议如果待制台走后再说,多好?!”
裕禄又盘桓了一阵,带着张德成心满意足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