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将军府的晚饭桌子上,江玉麒用与李焘差不多的速扒拉完碗里的饭,碗筷一放就意味着可以说话了,乃问道:“姐夫,你派金哥出去做什么?”
李焘也放下碗随口回答道:“送个口信,今晚你要自己看书了。哦,对了,最近都看什么书?”
“史记。唐先生说,男儿不读史就无以立大志。”
“读到哪里了?”李焘赞许地笑着点了点头。
“秦皇本纪。”
李焘心念一动继续问道:“有何见解?”
“强秦崩塌因暴政而起……”
李焘摇头道:“不对!”看见江玉麒一脸的迷茫,又见聂红衣停住了吃饭的动作,显然对两人的谈话留了心,乃道:“太史公治史严谨、公正,却限于见识,对秦帝国崩塌的因由见解并不完全正确。北宋的《资治通鉴》也没有将强秦之所以行所谓暴政、之所以中央集权后依然很快崩塌的原因阐明。玉麒,读书是学习古人的经验,并经过自己的思考转为己用。人云亦云的读书法要不得。”
看着丈夫如此耐心地教诲小弟,聂红衣的脸上漾起笑意。
“姐夫,那你说强秦因何崩塌?焚书坑儒、大动劳役修长城、建阿房宫、骊山皇陵,执政严苛、动辄杀人,这难道不是暴政?”
李焘微笑道:“以前我也认为这是暴政。可近来却转变了认识。秦之所以崩塌,乃是因为一种新地国家体制尚未成熟。”
江玉麒睁大了眼睛。
“七个国家在战争手段下统一为一个国家,这就是所谓的秦扫六合然而,雄才伟略的始皇帝清楚地知道,军事手段强行达成的统一。大秦这个统一的集权帝国并不稳固。七国由来已久,已经形成了各自地国家传统和基于周文化而衍生出来的差异,传统和差异在人的心里甚至是潜意识里,依靠武力不可能征服或者抹去。因此,必须以文化征服人心!采用郡县制、统一文字、统一货币、统一度量衡、巡游天下封禅泰山等等举措,就是要消除文化上、经济上、社会生活上的七国痕迹,融七国意识为一国意识。始皇帝的这些举措,意义远大于军事上的辉煌胜利!一个统一的、远比商周时代的中国地域更辽阔、中央权力更集中地帝国。不,应该说是初步凝聚的民族出现了。就中国和华夏民族的历史来说,始皇帝第一次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打下烙印,一个民族的烙印。此时,七国从意识上开始消失了。取而代之地是后来称为汉的民族。华夏一统真正的意义不是政治上的,而是民族上的。所谓今日之华夏民族由远古传说的圣君缔造之说并不可信,我认为,缔造华夏民族地是孔子的教化、地域的纽带关系和始皇帝的政治。”
“可是……”
“可是一个统一的新民族刚刚出现,还有很多秉持着旧国家观念和民族观念的思想存在,这些思想的存在不利于凝聚民族、不利于统一的强大帝国。因此,必须消灭这些思想!这就如同当今世界一样,一个国家之所以形成,乃是民族传统之因由,要消灭一个国家,首先就要消灭他的民族性,将这个国家所有人地思想意识融入到侵略者的思想意识当中,这不是战争手段能够解决的,也不是短期内能够达成的。换到秦始皇的那个时代现实来看。也是如此。历史没有给强秦以太多的时间,一个大民族尚未磨合成熟,就因为政治上的问题被复辟思想者利用而险些陷入再次的分裂。陈胜、吴广、项羽、张耳等人,不就是打着恢复六国的旗号吗?可以说,一个大华夏民族地形成,秦是砖,奠定了主体,汉则是瓦,完成了最后的封顶。”
“姐夫。你地意思是强秦崩塌的主因是六国的残余思想与统一国家和民族的思想斗争使然?”
李焘惊喜地看着江玉麒若有所思的脸神情,用很肯定的语气道:“我认为是这样的。强权有时候无法跟思想力量对抗。有利的新政未必总能得到理解,从而战胜旧有的体制。站在当今的国家民族角度来看,强秦崩塌实在是中国历史的一大悲剧。统一的中央集权国家体制,直到汉代初期还不完善,还有旧传统势力阻挠,因此,汉刘邦不得不分封诸王,直到武帝时期,人们的大民族、大国家意识才战胜小民族、小国家意识,真正的中央集权才实现。”
江玉麒沉默了,黑闪闪的眼睛里写着“思索”二字。李焘教会了他用从未有过的思想角度去看待历史,对历史得出完全是自己的看法。
李焘向聂红衣递个眼色,两人悄悄起身出门,以免打断小弟的思考。
“姐夫!”
前脚刚跨出门的李焘不得不转身。
“那就是说,汉民族如果能够用自己的思想影响别的民族,就有可能将别的民族融合,这种融合表现在政治上,就是、就是中国的版图扩大?!”
李焘手扶门框站定,朗声道:“对!不过,汉民族必须在深厚的民族传统基础上,加入先进的思想文化,凝炼出能够影响其他民族的新民族思想,这种思想必然会占据主体地位。你要想融合别人,就必须要比别人更优秀,也必须要有融合别人的觉悟。”接着,他压低声音道:“其实,如今的满族不就是被融合了大半,只剩下撑面子的所谓皇统和祖宗规制了吗?强权,又一次无声地败给了思想。当最后的强权被势必产生的新力量替代后,民族融合也就完成了,又何来满汉之别?最后只剩下华夏民族、中华民族!”
旁人看来是大逆不道地话落在聂红衣和江玉麒姐弟俩的耳朵里后。两人神色平静中带着一丝兴奋。他们早已经被某人的思想“带坏了”。
“哥,我要当兵!”
又来了!看着少年人炽烈燃烧着的目光,李焘却能感觉到身边的妻子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暗捏了一下红衣地手,干脆返
餐桌边坐下,正对着江玉麒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