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女帝的游说
白墨宸在一边冷冷看着这两个人在眼前又哭又笑,眼神深处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许久,等悦意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他终于开了口:“谁通知你来这里的?慕容隽还是慕容逸?”
他的语气肃杀而冰冷,让这一对重逢的有情人立刻冷却了下来。
“是谁不重要,关键是,我来了。”虽然几乎被方才那一刀斩到,悦意却没有退缩,瞪着自己的丈夫,“冤有头,债有主——我在这里,绝对不许你滥杀无辜!”
“滥杀无辜?”白墨宸一字一句地吐出,看着她,语气可怖,“慕容隽害死了夜来,策划了昨夜那一场内乱,不但是宰辅,连你父王的死也和他脱不了干系!我查抄镇国公府,可以说有十足的理由,怎么是滥杀无辜?”
一语出,悦意和慕容逸都震了一下。
慕容逸脸色苍白,心里也是猛跳——日间在酒楼做最后告别时,他就隐约猜测到隽一定是犯了什么事,所以不得不做如此的嘱托。然而,没有料到是这样大的罪名!
犯上作乱,杀死重臣,弑君夺位,火烧帝都……哪一条不是触目惊心?
然而,悦意只是略微吃惊,定了定神,不惜一切维护自己爱人的念头令她立刻反驳道:“即便你说的都是真的,但慕容氏藏有先祖光华皇帝御赐丹书铁券,即使有谋逆大罪,也只诛首恶一人,不得株连九族!”
“丹书铁券?”白墨宸冷笑,“慕容隽都逃得没影了,丹书铁券又在哪里?”
“这……”悦意公主一时语塞。
“太祖光华皇帝御赐的丹书铁券在这里!”慕容逸上前一步,将一物握在手心高高举起,朗声道,“若有何事,也只和慕容隽一人有关,请白帅放了这里无辜的慕容氏族人。”
“原来,他早就将丹书铁券给你了?”白墨宸定定看了看他手里那一块丹书铁券,忽地冷笑:“你们两兄弟,一搭一档,倒是唱得天衣无缝!是慕容隽让你这么做的吧?他呢?他人在哪里?杀了夜来,他以为自己可以逃掉吗?!”
说到最后,他眼里的杀气又骤然涌现,忽然对着那丹书铁券一刀砍了过去!
“小心!”黎缜再度低喝,迅捷无比地出手,一把将慕容逸往后拉去。
千钧一发之际,刀锋从掌心划过,差点把手掌斩断。慕容逸却没有松手,任凭血从掌心沁出,也不肯丢下这几乎被劈成两半的丹书铁券。
“逸!”悦意失声惊呼,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挡在他身前,厉声道:“有我在这里你还敢这样!白墨宸,莫非你要反了?”
“反?”白墨宸看着她,眼里的不耐终于到了极点,忽地冷笑起来:“你以为你是谁?——只是戴上了皇天神戒,换了一套帝袍,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云荒的主宰者了?老实说吧,你现在的处境,其实能比被锁在白塔上时好得了多少?”
他语气锋锐,毫不留情,令女帝变了脸色。
“白帅,请谨言慎行!”旁边的黎缜大总管忽地发话,白胖喜气的脸上忽地换上了一副凛然的表情,“神庙中女祭司带来神谕,令女帝继位。六部均服,乃天下之主——悦意公主既为女帝,白帅自然是亲王,摄政平权,君临天下,万不可做如此言论。”
“……”白墨宸怔了一怔,看了一眼对方。
是的……这个历经了三朝始终屹立不倒、在昨夜瞬息万变的深宫斗争里一直保持沉默的大内总管,如今终于站了出来,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原来……你竟是站在她这一边的?”他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笑脸弥勒一样的内臣,喃喃道,“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好身手,好眼力。”
黎缜顿了顿,只道:“在下只听从白塔女祭司的神谕。”
白墨宸点了点头,语气里忽然有了一丝悲凉:“加封亲王……摄政……平权。你以为白某血战半生,所求的就是这些东西吗?”
“白帅已经位极人臣,在下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值得您索求,”黎缜顿了一下,语气冷了冷,“莫非白帅还想要更进一步,觊觎王位?”
骏音在一旁听着,默不作声地吸了一口气,似被说中了心思。
“王位?”白墨宸却低声笑了起来,喃喃道,“是啊……在我年轻的时候或许曾想过这些东西,要不然我也不会在白帝把女儿许配给我的时候觉得喜出望外。可是,到了现在,”他顿了顿,只觉得心里有奔涌的热流,哽咽在喉头,令语气颤抖:
“到现在,我只想要夜来能活着。”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下来,表情各异。
骏音暗自叹了口气,上前拉了拉同僚的袖子,低声说:“人死不能复生,别说这种没用的话了。墨宸,你也要为将来打算打算——现在是个好机会,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女帝一定答应。”
然而,白墨宸似没有听到同僚的耳语,只是看着悦意和慕容逸,眼神一分分变暗。是的,时隔多年,他们这一对苦命鸳鸯总算也活着相见了,可自己呢?就算他登上顶峰,成为帝王,也将永远见不到想要见的那个人了!
“我不想死在看不到你的地方。”
她临死前的低语还在耳畔回荡。然而,就在离他咫尺之遥的地方,她终究被慕容氏的人包围在药膳司,放火活活烧死!他们在烈火里呼喊着彼此的名字,却再也无法看到彼此,直到死亡将他们永远隔开。
一念及此,一种巨大的愤怒、憎恨、嫉妒和狂热忽然间席卷了他的头脑。仿佛有妖魔在低语,一字一句引诱着,一种隐约的嗜血冲动令他的左手再度不可抑制地握住了刀,随着一声厉喝,刀锋下斩,顿时将匍匐在脚边的一个人斩杀在地!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她能活着——”
“既然不能,那么,就以血还血,以命偿命!”
血溅了他半面,令他的眼神如同修罗恶鬼一样可怖。看到这样的情景,满地被囚的慕容氏族人都惊呼起来,纷纷拖着铁索手足并用地逃离。
“住手!”慕容逸失声,挺身上前,赤手空拳地想去阻拦。白墨宸看到那张和慕容隽相似的脸,杀气如涌,反手一刀便斩了下来!
“白墨宸!”悦意厉声喊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几乎将头颅送到了刀锋底下。白墨宸一时收手不住,只听咔嚓一声,纯金的帝冕被直劈到底,秀发披散下来,一行血从发际流下额头,让她显得宛如疯狂。
白墨宸显然没有料到差点失手杀了她,也有些震惊地顿住了手。
“女帝!”黎缜猝不及防,惊呼一声抢身过来。
“白墨宸!如果你要是再敢动手,那么……”悦意嘶声喊道,忽然反手拔下了头上的一支玉胜,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白墨宸一怔,冷笑起来:“别傻了……你以为我会在乎?”
“我知道你不在乎我的命!但是,你只不过是平民出身的一介武夫,如果不是靠着我和我父亲,在各位藩王眼里你什么都不是!如今,只要我一死,你就将失去在六部里赖以凭借的贵族身份,”悦意厉声道,语气激烈,“来的时候我就留下了遗诏,如果我的死讯一传出,就等于昭告六部,是你为了篡夺帝位而再次弑君!”
再次弑君?白墨宸的刀还停在第三个人身体里,听到这样一番话,终于顿住了手。他回头看着这个女人,眼神疑虑而震惊,还有隐约的愤怒。
这些话,是一个刚当上帝君的人能说出来的吗?
这个女人被关了十年,放出来后一下子成了皇帝,是不是发疯了?
“哈哈哈……你猜猜,到时候会如何?”悦意冷笑起来,语气有些失控,“云荒一夕崩溃,王位悬空,天下大乱!只怕西海上的冰夷会长驱直入,灭亡空桑吧?哈哈哈……白墨宸,就算我死了,也要让你不得安宁!”
“……”白墨宸的手握紧了刀柄,手上青筋暴起。
“真是妇人之见,”他咬着牙,“竟为了一个男人搅乱天下!”
“彼此彼此,你还不是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屠戮无辜?”悦意低声冷笑,毫不客气,“杀百万人是杀,杀几百个人难道便不是杀了吗?我是妇人之见,你又算是什么!”
她说得锐利,白墨宸眼眸一暗,杀气忽地凝聚。他扬起滴血的军刀,忽地指住了女帝的眉心,厉声道:“你知不知道昨夜那一场大火是怎么回事?知不知道多少人死在慕容隽手里?这该死的慕容家作了多少恶,即便杀光也不足以赎罪!”
“我不管这些!我只知道逸是无辜的!”悦意女帝抓紧了身侧男子的衣袖,不顾一切,“你杀慕容隽我不管,但如果要动逸一根手指头,我绝对不惜一切地报复!”
刀锋指向新即位的女帝,停顿了良久。
沉默的夜里,只听到风簌簌而过。许久,白墨宸顿了一顿,咬着牙:“好……慕容逸可以不死,但其他所有人要死!”
“不可以。”不等女帝说什么,慕容逸已经往前踏了一步,语气坚定,“若要杀我的族人,先将我杀了。慕容逸身为嫡长子,绝不苟且偷生!”
“你想在这个时候逞英雄吗?”白墨宸蹙眉,怒不可抑。
慕容逸毫无退让,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慕容隽到底做了什么令白帅如此狂怒的事,在下并不清楚。我只知道逝者已矣,不能再滥杀无辜。白帅,你是空桑的元帅,你的刀,不应该指向手无寸铁的同胞,而是应该用来对付冰夷!”
“说得好!”忽然间,居然有人鼓掌。
庭院中三个剑拔弩张的人不由得一惊,一起抬头。
暗夜里,只见庭院围墙外的树梢上站着一个少女,身姿轻盈,收敛了肩后那奇特的羽翼,正攀在墙头看着里面的情景——却是广漠王的九公主琉璃。
“你,身上的煞气太重了!”琉璃看着这一幕,站在树梢,指着白墨宸,语声清朗干脆,“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是你自己的错!却还要滥杀无辜,迁怒旁人。早知道殷仙子拼死入宫去救的是这样的人,当时在非花阁我一定会拦住她的!”
她的话令白墨宸微微一震,回过头看着这个少女:“你……认识夜来吗?”
“是啊……我很喜欢她。”琉璃看着白墨宸,“你知道吗?那时候,缇骑扣住了星海云庭的人,胁迫殷仙子入宫。她为了让姐妹不遭罪,才跟随缇骑入京去见那个色鬼皇帝的——她很喜欢你,你知道么?”
“……”白墨宸没有说话,只是屏息听着她的每一句话,眼神专注,近乎贪婪——那一场大火已经把一切都焚为灰烬,什么都不剩了。如今,哪怕是从旁人口里听到一点一滴关于她的事,也足以令他觉得珍贵无比。
“可是,你看看你现在做的事,和那些该死的缇骑又有什么不一样?!”琉璃见他不说话,忍不住噼里啪啦地把所有话都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出来,指着他,“殷仙子如果知道你要杀这几百个毫无过错的人,只怕在地下都会被你气得活过来!”
“……”他依旧沉默着,然而,握刀的指节已经缓缓松开。
是的,她如果知道……如果知道的话……
就在各方僵持、庭院内的局面变得微妙而关键的时候,忽然间外面传来了辚辚的车马声,似有一辆车由远而近奔了过来,停在了外面。
“哎呀,一定是慕容来了!”琉璃忍不住欢呼了起来,“我说过,他定然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