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用自己的血肉供养着他的吧？亏我还期待着你能给我带来哪怕一丝希望……现在看来，真的是无路可走了。”达罗东霖看着坐在地毯上抱着自己小腿的灵桑，目光凄切，声音轻得像是在喃喃自语。
“我曾经也以为这个方法会有用的……不对，也许应该这样说，它的确是有用的，只是时间很短暂而已。就像是……回光返照。根据我的经验，他先是会快速的恢复，让你心怀希望，却不知道这其实是一个伪装，因为在到达某一个阶段的时候，就会完全失效了。你以为西门月灼为什么要联合祭司私下囚禁赵耀，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如果连最本源的赵耀都找不到答案，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说这话的时候，达罗东霖仿佛想起以前那段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短暂记忆，真像是一个午后的美梦一般，短暂易逝，并且带来长久的惆怅，可是回忆起来，嘴角还是会不自觉地浮上一抹苦涩的笑意。达罗东霖指节修长的手轻轻抚摸着灵桑清秀白皙的脸庞，试图得到回应。
如果是以前的他，一定会微笑着说一句“笨蛋别闹”吧？
突然被主人这样凝视，灵桑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仿佛懂了些什么，灵桑慢慢爬起来，把头靠在东霖的胸口，然后伸出双手，轻轻环抱住了他的主人。灵桑只是本能的不想让主人露出这种悲伤的表情，却不知他的举动，让达罗东霖更加难过，连抚摸着他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他的灵桑，其实一直都在。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会记得关心他，都对他不离不弃。
可是……还不够啊！
做梦都想要再一次看见那个人笑容清浅地对自己微笑，做梦都想要再一次听见那个人宠溺地说我爱你。那个心心念念的灵魂沉睡在这具身体里，自己却没有办法能够唤醒。达罗东霖已经失望了太多次，可是原本以为早已经麻木的心，还是会痛。
罗东霖想到自己当初做出决定后经历的非人痛楚，换来的也不过是灵桑懵懂的十年。
没有办法了呢，我的灵桑。
所谓的痛楚，并不只是仪式中撕裂身体的痛，还有做出决定后来自家族的层层阻碍。在了解眠光族真相之后的今天，达罗东霖终于理解了当时爷爷听到自己的决定后，那一张老泪纵横，欲说还休的脸庞。
达罗家族，是眠光族的第五大家族，同时也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财阀之一。这两个身份一黑一白，一明一暗，共同为维护整个家族的兴盛而付出。不同于萧家的完全置身事外，也不同于四大家族的血缘纯粹，早在实验取得进展的时候，达罗家族当时的领袖就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这个影响深远的决定让达罗家巧妙地游走在人类和眠光族之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这个方法就是让一部分达罗家人彻底地融入眠光族之中。
人类世界对眠光族近乎空白，因此达罗财团的地位完全不会受到影响。而因为强大资金的帮助，达罗家在眠光族之中，迅速成长为除了本源四大家族以外的第五家族，不仅免除来自眠光族人侵扰的隐患，还进一步庇护着整个达罗家族的人身安全。
因为与人类来往密切被隐隐排斥，除了出身上的等级差异，这也是达罗家族在眠光族世界的地位比不上四大家族的原因之一，但比起整个家族的兴衰，这些都不值一提，不过是一个排名而已，达罗家从来都意不在此。
所谓家族，是被捆绑在一起的利益共同体。直到今天，达罗东霖才知道那些身为眠光族的亲人，在最开始，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他们一定知道这是一场漫长而未知的科学实验，一定知道前路漫漫看不见道路。他们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却愿意献出自己的身体，甚至自己这一系的血脉，只为有一天，实验成功之时，分享的盛宴上，有达罗家族的一席之地。
而此时此刻，达罗东霖不知道的事是，今天这个让他崩溃的真相，早就通过口耳相传，埋藏在每一个达罗家族的核心人物的心里，不到死去的那一天，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如果不是他执意要成为眠光族，在八年前mdashmdash他爷爷去世之前，作为继承人的他就会掌握到这个真相。
如果他没有认识灵桑，他会在达罗家顺顺利利地做他的大少爷，然后继承家业，叱咤风云，像所有普通的人类一样，不知道在遥远的岛屿上，城市的地下，甚至擦肩而过的人群中，有来自另一个未知种族的信息。而在知道眠光族真相之后，也不过是会认为自己了解到一个大胆并且巨大的科学试验而已。
如果不切身体会，他原本不会如此绝望。可是没有如果。看见灵桑的第一眼，达罗东霖就切断了所有的退路。
往事飞快地掠过，达罗东霖握着灵桑的手，心里慢慢变得平静。从指尖传过来的温度真实地提醒着达罗东霖，这是真实存在的灵桑。
这是自己选择的道路，这一切，我承受的痛苦，背负的命运，你都不知道。可我始终记得，你清醒时对我说的那一句“我爱你”。
于是达罗东霖对自己说，不能后悔。
“你们都知道，除了赵耀不说，眠光族是成对出生的。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没有？”达罗东霖让灵桑枕在自己大腿上，抬起头对若有所思的众人说。
答案呼之欲出。
“因为我和你一样，并且早在你之前。在十年前，我才变成了眠光族。”达罗东霖看着萧桐，颇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他用的词语是“变成”，于是所有人都懂了。萧桐淡定的笑容有了裂缝。
“有效吗？”萧桐不动声色，抬眼扫了一眼呆呆玩弄着东霖头发的灵桑，他握着茶杯的手骨节分明，白皙的皮肤下，看得见青色的血管，声音似乎平静无澜。
却不知这个问题达罗东霖在一开始就已经说过了。
“有过。”达罗东霖不懂声色地看着萧桐，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变化。
萧桐瞳孔收缩，手抖了一下。
达罗东霖理解这种深入骨髓的失望，那是最细微的冰块在骨头里融化所带来的刺痛，让人无处可逃。他因此感受到一丝恶意的慰藉。
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自己这么痛苦着。
“当时不让你弄，你偏要弄……没事的啦！你不要想太多，我现在恢复了不少，小爷命大，死不了的。”不忍心见一向强势的爱人失态，朱雀一把跳到萧桐身上，小手往萧桐肩上一拍，说得无比豁达，见萧桐还是面无表情，膝盖坏心眼地蹭着萧桐的两腿之间，一把伏在萧桐肩上，凑在耳边小声地说：“不就是身体小了点嘛……小爷还有手啊！”
“你给我下来。”耳畔有暖风拂过，某人身体的馨香幽幽地传过来，萧桐望着盲目乐观并且不分场合**的死孩子，面无表情地说。
“哦！”朱雀气得把脸鼓成了一个圆圆的包子，恹恹地爬下来。动作缓慢，并且手肘刻意用力地蹭了蹭某人的大腿。
不得不说，这一闹，萧桐的心情好了不少mdashmdash至少当下这一刻，朱雀还健健康康地在自己身边。
“我有一个发现。”顾默望着朱雀，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嗯？说来听听。”萧桐回答得很快，如同一个落水的人抓住最近的绳子。
“我发现一个现象，出现退化的朱雀和灵桑，都没有跟自己成对出生的亲人结合在一起。”顾默说完才觉得自己这个猜想不靠谱，他仅仅知道两个退化的人，怎么能有这种没有事实根据的推测呢？
顾默原本以为自己胡乱的想法会被嘲笑，没想到萧桐听罢一愣，随即掏出自己的随身助理本，面色严肃，开始认真操作起来，众人神色肃然，一时都沉默下来。
半响，萧桐停下了手指的动作，抬起头来，目光深邃，镇定自若地对顾默说了一句：“我想你是对的。”
萧桐把本子放在一旁，双手交叉，“我们得好好谈谈。我刚才查阅了一下历年来出现退化甚至死亡的眠光族人，发现他们的确有一个共同点，也就是顾默所说的，他们都与自己注定的伴侣分开了。”
萧桐说得轻巧，朱雀等人在一旁却听得心惊，尤其是朱雀，几乎快要哭出来了。这些内部资料岂是这么容易得到的？且不说萧桐的手眼通天，单单是这些资料的收集分类，就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萧桐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确认出这个特点，不难猜出他在背后花了多少时间多少精力。
若不是自己，萧桐怎么会去关心这些事？若不是自己，萧桐又怎么会违背萧家祖训，成为和自己一样注定残缺的试验品？
朱雀默默靠在萧桐的身上，抱着爱人的手臂，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顾默拿过萧桐的本子，看到上面清楚简洁的数据，突然想到被自己忽略了很久的东西，如果说眠光族本身是成对出生的话，达罗东霖和萧桐自然不用说，眼前这几个人的另一半呢？
“如果说赵耀是个例外的话，那和你们一起出生的另一半在哪里？”
听到这话，朱雀明显感到萧桐的身子僵硬了一下，连忙答道：“我姐姐炎朵离家出走很多年了，一直踪影不定，我从很久前就没再见过她。”
看来姐姐给萧桐留下的影响很深啊！朱雀想到那时在赵耀家，萧桐误会自己身份后难过的神情，在心里微微一叹，萧桐你啊，根本不必担心，小爷这辈子，早就栽在你手里了。
已经分开很长时间了？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朱雀的退化如此严重，听了朱雀的话，顾默暗暗在心里补充。
“灵桑的哥哥，作为眠光族当时的领袖之一，在一百年前的神圣战争中去世了。”见顾默看向灵桑，达罗东霖淡淡地说道。听见主人提到自己的名字，灵桑也抬起头，不明所以地对主人露出了一个傻傻的笑容。
一百年前的神圣战争？
“他不会是东方家的老幺吧？”朱雀仔细一想，又瞥见那张脸，猛然站起来，跑向灵桑，拨开灵桑柔顺的长发，端详着灵桑的面容。
这么一仔细看，还真有几分像东方鸿鹄。朱雀望向南宫青鸾，后者一脸诧异，显然也是不知情。
不怪他们如此惊讶，在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东方鸿鹄在自己面前化为灰烬，又听到祭司说东方一门全部战死沙场之后，就认定东方一门就此灭绝，谁能想到被达罗东霖随时带在身边看似玩具的柔弱男孩，竟是东方家唯一的血脉？
东方灵桑一向被哥哥保护得很好，平素又不喜欢出门，朱雀他们最后一次见到他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记不清楚灵桑相貌是很正常的事。更合况朱雀青鸾一向不愿与达罗家族有什么往来，是以东霖能堂而皇之地把灵桑带在身边。
“主人……”被朱雀看得很不自在的灵桑怯怯地出声求助。
这一下直接惹怒了朱雀。他大概可以猜想出东方灵桑在智力方面的退化比较明显，却不能就此原谅达罗东霖如此对待故人之弟。朱雀显然对达罗东霖抱有不满，若不是萧桐及时过来把他抱住，他早就一拳打在达罗东霖的鼻梁上了。
“那你呢？”顾默见朱雀终于被萧桐制服了，才望向一直沉默的青鸾。
“我的吗？”南宫青鸾似笑非笑。
“他从来没有与我分开过。”南宫青鸾直直地盯着顾默，露出了一个陌生的笑容。
☆、第46章
南宫青鸾嘴角的弧度慢慢上扬，眼底的黑色越发的光亮，浑身上下都散发出让顾默非常不适的感觉，随着笑意的加深越发地强烈，就像是堤岸上突然被抽出一块石头，水沿着那个缝隙流淌，渐渐扩大成为一发不可收拾的洪流。
那是从未见过的冷酷笑意，出现在南宫青鸾那张美得模糊性别的脸上，如同被薄冰包裹着的花朵一般，又突兀又冷艳，带着死亡有如实体的寒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