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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你,让我的孙儿活下去。”老人家涕泪横流,泪水划过她苍老的、沟壑遍布的脸。“如果你不杀一个人,我们就谁也活不成——老婆子也愿意自己撞死了,不给你们添麻烦。可是不行啊!不行啊!”“不可以。”灰雾说,“只有他亲手杀的,才能算数。”老妇人把自己的头磕在木柱上。一下、一下、又是一下。那已经不是恳求,其实完全是自尽的力道。只是碍于人老体衰,流淌的鲜血只够掩去上一刻的指甲掐痕。“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撞出的咚咚声带着些许回音,就像是一截风烛残年的朽木,被来回地放在梆子上敲打。“不算你杀了人,我自己只差一点就撞死……”老妇人口齿不清的说道,“你砍我一下,一下子就行……”那一记一记的碰撞声,似乎也有砝码般的重量。生铁擂造的硬物,尽数压死在楚天阔的喉头。楚天阔回头看向灰雾:“……你会让这孩子活下去。”于是灰雾诡笑起来。“我倒是愿意承诺,但是魔物的连篇鬼话,只怕你也不敢当真。”楚天阔一字一顿道:“……为了我永远不得解脱,你会让这孩子活下来。”因为假如这孩子死去,那就相当于这并不是一道选择题。并非楚天阔选择了某个人的生和死,而是魔物以使用刀剑的方式使用了他。“哈哈哈哈哈哈,很对。为了你永远不得解脱,我会让他活下来。”得到了答案,楚天阔终于拔剑。滚热的鲜血飞溅到眼前时,楚天阔并没有躲。那线鲜血顺着楚天阔的眼角流淌下去,仿佛一声迟来的控诉。它无声无息地划过楚天阔年轻的脸,给他涂抹上一丝狰狞的罪痕。孩子嚎啕哭泣,老人安详倒地。灰雾没有刻意控制,但楚天阔的手掌却抽搐着松开。龙纹的佩剑跌落在地,在地上弹动了几下,裹上了满身的灰土。孩子的童音,音调总比成年人更高,也更容易刺破人的耳朵。在幼儿稚嫩而撕心裂肺的大哭声里,楚天阔无法忍受地转开脑袋。他看见漫山遍野怒放着的红山茶,洋洋洒洒,像是一捧尚未流干的心血。……一开始,笼子里关着的只是一人,后来就变成十人。人们隔着木笼的栅栏,互相痛骂控诉着对方的罪行,竭力地显示出自己的清白,仿佛这样就能展现对方比自己这边更加该死。说是“罪行”,其实也无非是偷鸡、摸狗、占了一道垄沟的便宜、临走前顺便从你家拿走了一个瓢子一个桶……放在充满烟火气的小镇生活里,这都是些令人哭笑不得的鸡毛蒜皮事。也许会让大姑娘小媳妇唾弃地啐上一声,但无论如何也罪不至死。然而,死亡的压力像龙卷风一样盘旋在头上,求生的欲./望迫使人放弃全部体面和道德。亲睦友好的旧邻居,一朝反目成仇。和谐亲爱的夫妻二人,一边对骂一边隔着栅栏流泪。再然后,灰影抽走木笼中间的栅栏,两伙人就真的拳对拳、脚对脚地滚在一起,像野兽一样撕咬着彼此的耳朵。等双方都遍体鳞伤、筋疲力竭了,灰雾又宣布,即使楚天阔不动手也没有关系。“我不吃人、不嗜杀,所以也不必一口气带走二十条人命。”“只要十个就够了。不管谁杀的,只要十个就好。”灰雾说,一会儿它笼罩在谁的身上,其余人就要去将谁处死。等死去的数目达到十个,剩下的人也一样可以苟活。楚天阔想要把人们隔开,却又被灰雾提着手脚甩到一边。“如果你不拔剑,就只能做一个观众。”一连几轮下来,人们也看清楚了:所有之前不动手的,接下来一定会被灰雾笼罩在身上。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几轮下来,连愧疚都变得淡薄麻木。人们被压迫着蒙上一层暴徒的皮囊,打死老人,摔死孩子,砸死邻居,掐死兄弟……受害者和加害人,这一刻再也不分彼此。已经有十个人死去,但在场竟然没有人去数。灰雾又一次落在第十一人头上,于是剩下的九人一窝蜂地冲向了他……“够了!”楚天阔用自己早已喊得沙哑的嗓子,声嘶力竭地大叫道,“已经够了!”灰雾这才心满意足,从那奄奄一息的可怜虫天灵盖上抽离。它在楚天阔头上飞来飞去。即使不能抬头去看,楚天阔也能意识到,这魔物在得意的笑。灰雾柔柔的、幽幽的、凉凉的说:“现在世上死了十个人,又多了十个罪人,你觉得,这样的结果算不算好?”楚天阔无力回答。……一天,一天,又是一天。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又是一个时辰。一个笼子、两个笼子、三个笼子……还有笼子里那些犯下累累血孽的人。笼子中的面孔,渐渐重复起来,看多了甚至还有些熟悉。“即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也仍然不愿拔剑吗?”“……”楚天阔尝试过,他以愤怒来掩饰内心的悲凉。他曾经不肯软弱,不肯绝望,哪怕咬碎牙根也要挺住最后一口气。可那太难了,甚至比绝望本身要难得多。假如楚天阔从头到尾都不会自责自罪,那灰雾就不会挑中他作为食粮。此时此刻,楚天阔挣扎一月有余,终于行至末路。慌不择路的羊群先是被逼上悬崖,随后也长出尖牙利齿,皮毛上生出狰狞的恶行。楚天阔闭上眼睛,让流淌的红山茶沐浴过他的全身。“结束吧……”他轻声说道。宛如战士放下兵戈,将军亮起白旗,最骄傲的少年人折节又屈膝:“我已经愿意拔剑了。”楚天阔像是一块上品的食材,先被小火慢炖、沸水煮开,再被抽筋剥皮,花刀入味。最后被架上烤架,烧得噼啪作响,煎烤蒸炸。这折磨竟好似没有尽头。他唯有疲惫地问灰雾,又像是扪心自问自答。楚天阔喃喃道:“难道我到此时,还不够绝望?”灰雾道:“你确实还不够绝望。”那绝望的尽头该是什么呢?灰雾知道,楚天阔也知道。在他愿意对长出尖牙的羊群拔剑的一刻、在他对那把脑袋磕的血迹斑斑的老妇人拔剑的一刻、或者更早更早……在楚天阔第一次将双脚站上流沙的一刻。末路的尽头,站着他的师弟和师妹。灰雾像是一片霉菌,紧紧地贴着楚天阔的耳廓。它轻声说话,是只有楚天阔才能听见的命令和威胁:“你去从他们中挑一个杀死,然后这一切就都结束了。”宋清池和陶桃吃惊地见到,他们过去顶天立地的大师兄,此刻竟然会摇摇欲坠,形销骨立。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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