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曦现在在郊外的那家精神病院。”李楠跟在他身后道:“就是林律师之前待过的那个......”“知道了。”他一路开着车过去。奇异的是,陆含谦似乎并没有太紧张或焦躁失态的感觉,越靠近,他甚至还越感觉到一种平静。仿佛一个盘桓在心头多年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他想去看一看陈曦,如果她真的是他亲生母亲的话,那么他就也拥有了一个会永远无条件爱他的人。这是一种从所未有的体验,似乎有点新奇,有点酸涩,有点隐隐的高兴。让陆含谦迫不及待想去快点见到她。然而当他越靠近郊外的时候,天际的云似乎也越来越橙红。当陆含谦终于靠的足够近,觉察出一丝不对的时候,顾兆的电话也打来了——“含谦,你在哪儿?林律和你在一起么,我刚才好像在路上看见他和北京那边的人一起朝精神病医院那儿去了,是我认错了没?他还傻着吧?”陆含谦已经没心思回答他了。因为他怔怔举着电话,在陆含谦眼前的精神病医院,已经在慌乱的人群与尖叫中,烧成了一团大火。第六十五章 时常有人说, 火不烧到自己身上,就永远感觉不到疼。作为特权阶级的巨大受益者,陆含谦从来没想到, 自己会有恨陆北征的一天。二零一七年十二月六号, 澜城郊外火灾, 死亡四十七人。其中包括调查员六人,医护人员二十三人, 和全部在院患者。副院长引咎辞职,当天夜晚跳楼自杀,在遗书中忏悔了自己因贪污公款, 导致电路老化而未能及时修换的罪过。陆含谦被蒙在鼓里二十多年, 在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天,也永远失去了唯一的至亲。凌晨四点, 陆含谦郊外私宅门前。乌云蔽天, 大雨滂沱。尽管已经接近破晓,天际仍然一片漆黑, 没有透出一点光亮。一辆布加迪东歪西扭地停在院子里, 地上是凌乱的轮胎印子。陆含谦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衣角不停“嗒嗒”地往下滴着水。外头的门铃响了好几下,他才后知后觉站起来, 走过去开门。漆黑的铁门“滋”地缓缓拉开, 陆含谦看着眼前的人, 一声也没有吭。“给你的。”林言站在门外, 与陆含谦大概隔着一个手臂就能碰到的距离, 将一个牛皮档案袋递给他。他大概是赶了很久的路才找到这里来,尽管撑着伞,但半边衣服都已经湿透了,裤腿上也沾了很多泥点。陆含谦没有动,林言也没有收回手,隔水的牛皮袋就在雨中淋着,一颗颗水珠从它上面滚下去。半晌,林言轻叹了口气,将纸袋收回伞下,又用靠怀里的那面风衣将它擦干净了:“算了,你现在不明白。我要走了,这是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留给你的——”“——陈曦?”然而蓦然,陆含谦突兀开口,问他。林言似乎有点讶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个名字。他端详陆含谦片刻,问:“你知道了么?”陆含谦不说话,林言沉默半晌,手指缓缓在掌心收紧了,良久后道:“对不起。”十个小时前,他告诉北京的调查员,陆北征在郊外的精神病医院有所动作,催促他们尽快赶过去。然而没有想到,赶过去后的结果是六名调查员,和院内所有被扣押病患一起身葬火场。林言因为对隔离室有心理创伤,无法靠近,只能在院外等待,才侥幸逃过一劫。“这是她想留给你的。”林言轻声说:“里面是二十七张蜡笔画。缺席了你的生命,她很愧疚,这是在医院的时候,每年你生日那天她想送给你的生日礼物。”陈曦在精神病院装疯卖傻了十六年,活的像一个真正的疯子一样,只为了骗过陆太太的耳目,想再见一见陆含谦。......也或许,她其实已经见到了。那天陆含谦去接林言的时候,虽然没有看见陆含谦的脸,但是她听到了他的声音。那个时候她还以为,很快他就会来救她了。只可惜,陈曦一直等到漫天的火势冲破逃生楼梯,也没有等到。她当时已知必死,便没有将仅剩的一点布料打湿捂住口鼻,试图逃生,而是将所有床单都裹在了薄薄的画纸外,从狭窄的通风口竭尽全力扔出去,落到了楼房外的浅浅水沟中。“对不起,我忘记了,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或者尽快带他们过去的。”林言低低地道:“在那里的时候,她和我说过......但是我的记忆一直很混乱,每次想起来隔离室的事情就会头痛,我忘掉了......”陆含谦没有说话,却伸手,接过了林言怀里的牛皮纸袋。他拆开封口,只抽出了一小片角,上头果然有经水泡过,又近距离接触高温造成的微微发黄的痕迹。“有四张烧坏了,我把残存部分整理的了一下,也放在了里面。”陆含谦点点头,将薄薄的纸张重新放了进去。他低着头,林言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陆含谦也很难描述他此时的心情,陈曦给他留下的印象其实非常稀少,若非有血缘,说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也不为过。他难过,却也并没有达到那种痛失至亲,哀伤欲死的程度,只是感到茫然,无力,和一种说不出的悲凉。林言看着他,沉默良久,极低声地说:“你还好吗......对不起,我......我——”“林言,我看上去很可怜是吗。”陆含谦毫无征兆开口,突然极轻地哑声问他。林言一顿,他原本就有些不知怎么和陆含谦说话,陆含谦问完,他更是有些怔住了。“原来当了二十多年的家人是血仇,亲爸是畜生,唯一一个可能稍微喜欢我点的人,今晚也不在了。”陆含谦说:“我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家啊。”他颓然地,挫败地站在大雨里,轻声地问。林言无法回答,微微闪烁的目光中有很复杂的情愫。他撑着伞,看着这个雨中无措悲伤的男人,突然想起来在隔离室撑不下去的时候,陈曦在每个深夜隔着墙壁不停地鼓励他。“......忍不住了的时候,就叫出来吧,他们让你说什么,就说什么。”“阿姨给你讲个故事噢言言。这世上,有很多坏蛋,你要学会和他们捉迷藏。”“如果不想被他们找到,我们就要学会低着头;如果这样不行,我们也可以弯下腰;倘若还是不行,我们就趴在地上。不要觉得自己是在忍辱偷生,我们是伏在距离地心最近的地方,聆听者花开的声音......”她第一眼见到林言时,就认出了他。但是那个时候林言已经被折磨到意识不是很清楚了,她讲过的很多往事的故事里,只有叹息一般的唯一一句留在了林言的记忆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