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的宿主,紧紧蜷缩,看似黑糊糊的一团,它是某种异形生物。
唉,难道是神经过敏?或者是我老得不中用啦?干这一行,“老牌子”才值钱。重要的是沉住气,亲爱的。教授先生小声叹气,默默安慰和鼓励自己。毕竟,日日夜夜勤奋工作,为着事业梦想不断消耗资本,信仰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动力。
看哪,宝贝真的在蠕动。它的表现异乎寻常,难道不是吗,教授先生?您再瞧,茧子的表皮,一阵紧接着一阵的瑟瑟颤动,前赴后继,源源不断,这足以说明它很快就要诞生啦。也许,就是现在?一边瞧,一边想,教授先生的眼睛随之发亮。他频频挥手,向工作人员指出这个重要发现。一些人迅速向孵化箱奔跑过来,杂乱的脚步声,透出狂喜之情。
这里将会孵化什么东西呢?答案,正在人们眼前慢吞吞展现。他们多年的心血,他们多年的辛劳,以及他们多年的资金积累,终获回报?皆大欢喜。
它正在破茧而出呢,一准儿没错。望着它,教授先生露出纯真的微笑。他欣喜地看见,茧子顶端的那些裂口,一条紧接着一条纷纷破裂,一股子粘稠的墨绿色血液,从缝隙深处喷出。它在他的心目中,宛若即将绽放的百合花。
热切期待,他死死盯住它,屏气凝神。然而,未及人们做出任何适当的反映,那只茧子的顶端,好似花朵猛然爆裂,它终于绽放。白得雪亮的体液,四处喷溅。腥臭的体液,夹杂墨绿色的血液,顺着孵化箱的玻璃,滴滴答答往下淌,星星点点令人作呕的荧光,频频闪烁。教授先生下意识地躲闪,孵化箱紧接着轰然爆炸。晶莹细小的玻璃碎片,纷纷扬扬飞溅,“叮叮咚咚”落在金属的地面上。
教授先生慌忙俯身蹲下,躲避纷飞的玻璃碎片,心中依然欣喜若狂,万分焦急地等待茧子孵化的结果。他满脸鲜血,顾不得擦拭。睁大眼睛,惊喜交集,他默默为它祝福。它还好吗,宝贝?实在是放心不下,他小心翼翼探头张望,却禁不住失声惊叫道:“上帝哇?”
他赫然看见,紫红色皮肉的包裹当中,什么活物正在痉挛,奋勇挣扎,它马上就要爬出来了。消防喷淋器再次无故启动。水柱,纷纷扬扬喷洒,茧子被淋湿了。它的身上,“吱吱”冒出白色的雾气,悠悠荡荡飘散开去。正在此时,一根细长的钩子形状的指甲,慢慢腾腾从茧子里面伸出来。深紫色的尖指甲,闪动着星星点点珍珠般的光芒,在教授眼前优雅舒展,他以为那是它的舞蹈。他心想,“喔哟,这东西的派头,好似一只挣脱茧子束缚的初生蝴蝶,即刻就要展翅。”
巨大而又丑陋的前爪,迅速挣脱血肉的茧子,小心翼翼伸向白得雪亮的天花板。恍惚间,教授先生听见,女人尖锐的惊叫声,在他耳畔呼啸,撕心裂肺,令人闻之胆寒,“哇啊!”瞬间一片漆黑。
不明生物诞生在黑暗之中。
“快,快进安全舱。”男人的尖嚎,在漆黑一团的海底实验大厅如雷炸响。另一声绝望的喊叫,随之而来,直叫人头皮阵阵发麻,“哇啊,哇啊,吃人!那东西吃人!”惊慌失措的跑动声,起伏连绵,恐惧在黑暗中迅速蔓延。
一阵低沉的蛙鸣般的吼叫,呻吟,喘息……断裂声,倒塌声,撞击声,“水!水!海水啊?”海水巨大的涛声,犹如狂啸,将最后的绝望哭喊一口吞没。
“啊?”他禁不住失声惊叫,从《蜃城》中匆忙挣脱,茫茫然望着窗外的明月。“飕飕”的海风,活像禽兽在呜咽,穷凶极恶,从窗外猛扑进来,团团将他围困。海风把雪白的窗纱托起,月光映照下,白得雪亮,高高飞舞在白色天花板的下面,“呼啦啦”狂响。眼前这一幕,多么熟悉,仿佛就发生在昨夜?
他打个寒战,慌忙起身关上窗户。站在窗前,他感觉浑身绵软,手脚冰凉,越来越有气无力。他那条疲惫不堪的身子骨儿,不由自主连连后退,惨白的月光令他倍感惊悸。他跌倒了,在黑色天鹅绒的扶手椅子深处瑟缩。他是心疼,心慌,心神恍惚,他忽然感到心如死灰。一切都无从收拾,他只得自怨自艾。
他揉揉红肿的眼睛,竭力想使自己恢复平静。曾经劫难的记忆,总是在夜深人静时候,向他发动袭击,穷凶极恶,冷酷无情,一次又一次,欺凌孤苦伶仃的生还者。也许,这正是为了提醒他吧。生命,来之不易。许多人,最终没能够挺过来。几度拼搏,几度挣扎,一线生机瞬间就星火一般熄灭,仅仅只是因为运气不如人。更有人,舍生忘死,做出牺牲。
一幕幕毅然决然的牺牲哪,最是令人苦苦追忆,痛悼不已,不堪回首,追悔末及。回忆,一如大海的波涛,g情热烈,向他奔涌而来。他无力抗拒,也不忍回避。事实上,他是全心全意,想要成为回忆的奴隶。回忆中有悲欢离合,回忆中有传奇故事,回忆中更有至爱亲友的深情厚意,他为之怆然泪下。
他小心翼翼合上书本,望着那本纸质粗糙硬朗的黑色封面的小说书。银白色的文字“蜃城”,在月光下白得雪亮,十分醒目。他深吸一口气,却是欲呼无声。那些蛙鸣般的低吼声,仿佛在他耳畔轰鸣,震耳欲聋,久久回荡在他心上。他仿佛看见,黎明以前,微弱的天光,照耀在太平洋上,浪花朵朵盛开,水珠子纷纷扬扬跳跃,白得雪亮。
海面,波平浪静。一只不明异形生物,乘风破浪,高速“航行”在黑暗的海水中。粗壮而又肥硕的后腿,有力地蹬踏,划动海水,那些墨绿色的斑驳花纹,星星点点的荧光闪烁。黑不溜秋的怪异家伙,以十分标准的蛙泳姿势游泳,这一刻他仿佛听见,海的涛声和不明生物的划水声。
他仿佛看见,微弱的光线中,奋力游泳的不明生物,将它的脊背浮出水面。它那蠕动的烟绿色肌肤,覆盖了软质鳞甲,布满墨绿色的斑驳花纹,其间夹杂金褐色肉瘤形状的突起。刹那间,异兽悄无声息地没入海水,一闪身就不见了。在它离开的时候,他仿佛听见,那些细微的水声。
他的心儿呀,仿佛紧随思绪,一同沉入漆黑冰凉的海底世界。只是书本的幻境,只是灵魂的幻觉,只是记忆的幻影,仅仅只是大脑的幻想,他一再这样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沉迷啊,绝不能够沉迷。然而他却沉迷,身不由己,迅速地深深沉迷,他仿佛行将淹死的“落水者”,扑腾在回忆的海洋拼命挣扎,奋力游泳,搜寻生还之路,搜寻光明之路。他似乎迷路了,无力回天。他是自暴自弃?十分突然,借助海底微弱的天光,他依稀看见一张脸。
谁?
他努力睁大眼睛,仔细辨认。他终于看清楚,这是一张异兽的脸孔。
异兽,眉棱挺拔,双目深陷。它那对灰绿色的人一样的眼珠子,闪过一丝阴冷狡狯的凶光。粼粼波光,在这张恐怖的面孔上微微晃动,闪闪烁烁。透过晃动的波光,刹那间仿佛时空对接,他竟然和那双凶恶的眼睛,目光交汇。
仅仅只是一闪念,他就惊醒了。眼前,雪亮的白色光芒,穷凶极恶,扑面而来。记忆,一把将他拉回到现实世界,分明是在活生生地捉弄他,折磨他,戏耍他。惶恐不安,他瑟瑟颤抖。怎么,月光下,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竟然情同海底世界,漆黑冰凉?莫名地感伤,终究是寂寞难挨。胸中积蓄已久的情感,g情奔涌,他顿感荡气回肠。他伸出颤抖的双手,惊慌失措抱住脑袋,竭力捂住眼睛和耳朵。他不要看见,他不要听见,但是他也不忍忘却啊。
心,击鼓一般g情跳动。胸口阵阵发热,他热血沸腾,心潮澎湃,仿佛那本名字叫做“蜃城”的小说书,正向他伸出无数强劲有力的大螯,紧紧钳住他的心,紧紧困住他的情,穷凶极恶束缚他的身心,要将他活生生拖回上个世纪末的那个秋天去。
《蜃城》分明是在呼唤他,诱惑他,胁迫他,猎捕他,苦苦追逐他,他挥舞双手,奋力抵抗那个看不见的敌人。他牢牢按住书本,生怕它会突然向他发动袭击,张开漆黑的嘴巴,露出白得雪亮的牙齿一般的纸页,一口生吞活吃了他。良久,他黯然叹气,软绵绵靠在书本上,他心甘情愿被回忆降服,他是情感的傀儡,他索性把灵魂在书本中放逐。那个秋天,海上蜃城的故事,如此惊心动魄,却又让人不忍回顾。就在记忆纷繁涌现的时候,若隐若现的急切的战鼓声,悄然在他心中g情奏响。
第二章相约鹿回头
公元一九九九年秋天。美丽的海滨城市三亚,鹿回头公园。晚霞殷红似火,南中国海碧波荡漾,宛若彩色绸缎铺展在海风中,海浪奔涌,海面辽阔壮丽。洁白花岗石的鹿回头雕塑,屹立在海天,笼罩金色的霞光,璀璨明珠在华美绸缎映衬下,熠熠生辉。他在巍峨的鹿回头脚下驻足,凝神眺望海上云雾飘浮的天穹,思绪一如波涛起伏涌现。蓝天,大海,美好祥和的景象,让人感到心胸开阔。他在这里等待,可是等了许久啦。
“吉祥!”瘦弱的高个子“眼镜”青年,在远远的地方大声呼唤他,声音透出些许激动之情。他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疾步登上灰白色的石头台阶,急匆匆向吉祥赶来。一边跑,他一边想,这次可是迟到得太久,怪不好意思的。打老远,就看见人家吉祥同学,一门心思等候,他眼看快要站傻了。吉祥他呀,活像是“望妻崖”,呵呵。无论如何,自己的态度一定要好。
“眼镜”如此这般打定主意,下意识地抱紧怀中厚厚一叠花花绿绿的纸张,这些都是人才招聘的资料,是他辛辛苦苦搜罗的劳动成果。他举起手臂使劲儿挥舞,向那个独自发呆的“傻瓜蛋”致以敬意,他热情洋溢同他打招呼,说:“吉祥,吉祥,我来也。”听见他瞎嚷嚷,望着他那眉开眼笑的样子,吉祥也不应声。他累坏了,慢慢腾腾转身,看着他的可爱同学渐行渐近。他懒洋洋小跑几步,迎上前去。
吉祥和光标,在阳光下会合,“鹿回头”是他们俩的“老根据地”。
朴素的白色棉布衬衫,天蓝色纯棉的牛仔裤,脚穿白色的“倍福来”运动鞋,这位“眼镜”一身学生装。他梳着溜光的学生头,神情温和而又敦厚,他是个稚嫩纯真的“大男孩”。怎么看,他都更像是个在校大学生的模样。他身材瘦削,容貌清秀,面色略显苍白。在他微笑的时候,深陷一对甜美的酒窝。他笑嘻嘻凑近吉祥,温情脉脉,他关切地询问他,说:“吉祥,你那儿咋样?”
吉祥神情黯然,东瞅瞅,西望望,表现得漫不经心,他仿佛“夜游神”大梦未醒,心不在焉的样子。他冷冷看一眼光标同学,一声不吭,耷拉脑袋,故作深沉地轻声叹息。洗得褪色的蓝白格子的粗布衬衣,将他那张俊美而又稚气未脱的脸庞,衬托得多少有了几分阳刚之气。
这位“毕业生”吉祥的模样,可是有些与众不同。他那身粗布的牛仔裤,布满细小均匀的破洞,隐约露出健康的肤色,布料湛蓝的底色上,雪白的斑斑点点星罗棋布,它们犹如娇小玲珑的白色花朵。他特意在胸前悬挂一块硬纸板的大牌子,上面写着“应届”两个黑体大字。身前身后,颇有几分超凡脱俗的艺术家似的邋遢气质。
“你这是要‘游街’啊,吉祥?”光标上上下下打量他,笑得眯缝起了眼睛,好像两道弯弯的月牙。夕阳猩红的光芒,暖意融融,悄然映红他的笑脸。他乐呵呵调侃这个神情装束有些异样的同学,存心拿人家开心。
吉祥对此无动于衷。他慢吞吞从裤子口袋艰难地拔出双手,默默摘下胸前的纸牌子,他把它宝贝似的紧紧抱在怀中。沉默片刻,他忽而装模作样,万分深情并且温柔地说道:“‘阿拉’没人要。”随即自我解嘲地放声大笑,他高声说道:“哈,我就这么样,在招聘会场整整绕场三周啊。狗屎,真够瞧的。”吉祥苦笑着,暗自冷冷咬牙。他想了想,忍不住又问一句,说:“那么,光标您呢?”
问我?唉。光标被他这么冷不丁地追问,情同触及伤痛,心中不禁深深哀叹。人才中心,人才市场,各级劳动人力部门,各类招聘会,五花八门的应届毕业生推荐会,以及那些大大小小的公司和企业,找工作犹如狩猎,四处奔波,张网期待,同样惊心动魄。这一整天转悠下来,腿脚活生生跑“细”了。作孽,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本科,管什么用啊。现如今,没着落的研究生还一抓一把呢。事实上,博士们的日子也过得不轻松,更别提那些啃过洋面包的“海归”啦。盛世中华,举国上下那是人才济济哟。资源短缺,人才过盛,咱们这“高不成、低不就”的,就没一家合适的单位?唉,怀才不遇。
他不禁又长叹一声,摘下黑色边框的眼镜子,仔细瞧瞧那两块厚厚的玻璃镜片。光标在心里,不由得穷犯嘀咕。读书,好呀。不仅熬夜,还“熬心”。好半天,他如梦初醒,温和地告诉吉祥,说:“一帮子‘扒个牙路’啊,根本没遇见识货的伯乐。好歹,咱也是个体面的读书人,对不对?你猜怎么着?人才活像咸鱼烂虾,活蹦乱跳摆放在市场上,任凭脑满肠肥的生意人挑三拣四。‘小爷’我今儿又惨遭淘汰,甚至于没有获得面试机会,天可怜见。”说罢,他庄严地戴上眼镜,故意在同学吉祥的面前,努力挺起胸膛。他这是要向他看齐,他深知吉祥的臭脾气,就算是落难,也要竭力保持骄傲。
男生吉祥倚靠白色的栏杆,咬牙切齿听完那些可悲的描述,总算是强忍笑意。瞧光标那样儿,一望便知,他心里都在琢磨些个什么。这个“光标同学”,真老实天真的好孩子。
洁白的鹿回头雕塑,沐浴童话般温暖的光辉,它身后的海面,金灿灿的霞光随波荡漾。雪白的海鸥,振翅翱翔,前赴后继,英勇搏击在晶莹闪亮的浪尖上,它们迎着海风欢快地起舞歌唱。吉祥望着大海上翻飞搏击的海鸥,浮想联翩。他心底深藏的那些烦心事呀,仿佛雪白的海鸥,再度“扑啦啦”扑腾起来,上下翻飞,闹心,伤神。
自古从来,“士、农、工、商”。他想想自己,“小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又是上海大学的,好歹是个“秀才”,并且也算是“书香门第”吧?嗯。紧要关头,完全不管用的。忽然有一天,美丽的校园,他发现一个妞儿。初恋么,心头撞鹿,怦然心动,多少人都曾经“狼狈”过的。从此以后,顾不得好好学习,都怨那妞儿真是太“坏”。重大发现,她原来是计算机系的,她跟小家伙光标,同班又同桌,并且呢,他们俩还是鹿城三亚的老乡,人家中学时候就是同学。
追逐她,他可是挖空心思。首先,必须和光标同学搞好关系。跨系交流,实在不容易。为此,他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套近乎,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把人家光标死活追成“铁杆好哥儿们”,果然成功啊,吉祥?
光标够朋友,他很是帮忙呢。人家二话没说,忙前忙后,尽心竭力,喜鹊一样帮忙牵线又搭桥,就为张罗这桩“破事儿”。他还不惜时刻为着兄弟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