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光标瞪眼瞧着吉祥,简直哭笑不得,冷冷地答应一声,他心里可真生气。喂鱼?哎哟,真要命。凝神呆望那些“扑通扑通”落水的白花花的骨头,光标眨巴明亮的眼睛,莫名地惊骇。谁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东西,或者是什么人的骨头?阵阵“扑通扑通”的落水声,重重撞击他的灵魂,他努力咽下一口唾沫,心里就跟明镜似的清清爽爽。弱肉强食,便是“宝珠大法”的生存法则,这一点他已经在“青鸟”号上受到足够的教育,并且教训深刻,深刻得一塌糊涂。刚才,若不是陈炜哥们及时出手,成功地“抢险救灾”,自己啊,恐怕也就“扑通扑通”啦。
眼下,想要平安回家,这一路上,决不能婆婆妈妈、扭扭捏捏、感情用事、拖泥带水啊,好像“傻瓜蛋”吉祥?哼哼,自己要用积极的行动,正告吉祥这个“超级呆子”,震慑他,挽救他,改造他,彻彻底底唤醒他,也免得他老给我“光标老人家”添麻烦。
主意已定,信心倍增,他猛然挣脱老同学那双坚实有力的大手,同时也猛然挣脱吉祥那双热情关切的目光,煞有介事,他不慌不忙扶正眼镜子,冷眼望着面前这对一式一样的“傻瓜蛋”。他咬咬牙,低下头,一声也不响,坚定地迈开大步向前走。无论如何,哥们面前,他得树立昂扬向上的好榜样。在蜃城,只有这样才是真的帮助朋友们。光标以为,既然糊里糊涂走到这一步,决不能回头,胜利之路,只能是在前方。
吉祥微微皱眉,一脸迷惑,望着光标同学坚定向前去的背影,又转而望望一声不吭的陈炜先生,他觉得他们表现出色,要么就是假装深沉,呵呵。他张开嘴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呢。见此情景,陈炜疾步走上前来,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催着他,哄着他,两人一个在前,另一个在后,他们加快步伐追赶上去。光标领头,陈炜垫后,吉祥大摇大摆地走在中间,他们跟随“白大袍子”的队伍,走向蜃城山谷的更深处。
月光下的“蜃城之路”,终于走到尽头。出乎意料,没有激动的欢呼声,“白大袍子”个个泄气,人人懊丧。沉默本身,真实反映了人们近乎绝望的失落心情。蜃城,黑漆漆,白茫茫,较之“宝珠大法”的宣传和人们的美好想象,竟然如此这般大相径庭,简直令人大失所望。在“朝圣”队伍的两旁,分别停泊了几艘古帆船,倒像是在夹道欢迎他们。
一对朽木的船头,高高向上翘起,它们以可怕的角度竖立在星空,构成高耸的尖拱形状,仿佛一座象征性的“黑门”。一轮明月,珍珠般高悬,冰冷寒光沉甸甸地重压在人心上。精疲力竭的“白大袍子”们,一个个耷拉脑袋,暗自哀声叹气,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他们小心翼翼地鱼贯穿“门”而入。穿越了“蜃城之门”,他们终于来到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宝珠大法的海上圣城,传说的永生福地。
吉祥已然在“青鸟”号上饱受惊吓,不晓得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离谱的事情,心中忐忑不安,他下意识地缩回人群深处。他看见,如水月光下,鲜红如血的绸布,被人“哗啦”一下迎风揭开,露出一只堪称“巨型”的银质盆子。
银色的盆子仿佛一只贝壳,盆底有一幅蜃城的浮雕图画,立体生动,饱满团圆,活脱一颗银色珍珠。这只孕育“珍珠”的“贝壳”,反射了皎洁月华,银光闪闪,好似一轮留下蜃城黑影子的月亮。两个身材魁梧的蜃城护法,涨红脸蛋,铆足劲头,吃力地抬着“大月亮”,在“白大袍子”们面前竭力炫耀,立即引来阵阵赞叹。
“啧啧,瞧见没?这个啊,就是使者们常常念叨的,神圣蜃城的‘圣贝’哪。有派头,果然是有派头,喔哟。”
“‘圣贝’?老兄,什么是‘圣贝’呀?”
“瞧您问的,这都不懂吗?它是用来举行奉献仪式的,嘘——静声。您瞧,汪护法来了,他要讲话啦。”这个人立马闭上嘴巴,挺直身子,慌忙理了理胸前飘飞的纱巾。
“恭喜你们大家,历经艰险,修行得道,终获登临神圣至尊的海上蜃城,参拜神圣至尊的大天使圣容,聆听神圣至尊的蜃城教皇的教诲。你们啊,就此与一切身外之物挥别。唯有放下生死,唯有放下最后的执著,亲爱的信徒们,你们方能达成最终圆满,求得永生。诸位教友们,现在请你们奉献吧,绝不迟疑,赶快奉献!”汪护法迎着海风,挥舞宽大飘逸的袍袖,亢奋地摇唇鼓舌,他g情四射地大吹法螺,嘴脸狰狞又丑恶。在他的身后,泛光照明的“黄金”号豪华度假邮轮,金光灿灿,昂然屹立在白茫茫的雾气之中。黑漆漆的夜空衬托下,“黄金”号仿佛悬挂在天鹅绒幕布上方的美丽布景。
哇啊,那是一艘大船,难道是机会临门?吉祥望着它,为之怦然心动。在他周围,人群忽然一阵马蚤动,窃窃私语随之蔓延,“白大袍子”们在数十名打手的滛威胁迫下,开始举行所谓“奉献”的伪宗教仪式。他们列队经过“圣贝”,依次捐献他们随身携带的财物。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这一轮“大月亮”里的首饰钱财渐渐积聚。出人意料,有人却在“圣贝”面前停下脚步,他显然迟疑了。他不是别人,正是蜃城使者谭磊。只见他,颤巍巍伸出去奉献的手,紧紧捏住一块老旧的金色怀表,那么样死死地抓握,他是万分舍不得放下它。金灿灿的链子,又粗又壮,被它的主人团成“小金球”,耷拉黄金的链子,微微晃荡,十分诱人,看样子倒像诱饵。
面对眼前金灿灿晃动的诱饵,蜃城护法们竭力表现得面容平静,声色不动,他们尽管一声也不响,却是难以掩盖强烈的贪婪欲望。他们冷冷地望着它,内心深处急切地期待,期待它快些“扑通”掉落。仪式,就此陷入片刻的僵持,场面有些滑稽可笑。抬着沉甸甸“圣贝”的两个护法,耐住性子,微微张开嘴巴,直眉瞪眼地死盯那根晃荡的金链子,他们束手无策而又垂涎欲滴。
蜃城使者——小福儿,他毅然出面解围。他匆忙提起袍子,轻盈地从人群当中闪身“飘”出来。他缓步向前,伸出双手,轻轻扶住谭磊的肩膀,万分地温和,万分地优雅,因为人家较他更加高大,他还为此努力地踮起脚尖。语调和蔼,绵软如沙,他柔声问道:“使者谭磊,我一向都晓得,你是很有觉悟的。那么,请奉献吧。这是你的牺牲,这是你的光荣,这也是你的神圣信仰,难道不是吗?怎么,你还犹豫什么?谭磊,使者,我亲爱的兄弟啊。”
“我?我当然是十分、十分愿意,要为宝珠大法奉献一切的。可是呢,我是否可以,留下这块老怀表?这是爷爷的遗物,不值什么钱,仅仅是纪念品。多少年来,一直都带在身边,念心儿的。我只是随意问一问,嗯,我可不可以留下它?比方,”他吞吞吐吐“绕”了好半天,到底还是舍不得放下金灿灿的老怀表。双方一时间僵持不下,他索性忽地把手缩回去,然后勉强地冲着小福儿笑了笑,他心里真是十分的不好意思呢。
“当然。”小福儿失望非常,他冷眼注视他,那么样亲切慈祥地绽放微笑。如此微笑,仿佛春日温暖的阳光,他十分突然地面沉似水,冷冰冰地低声说道:“你显然是被魔附体,无可救药。”
谭磊睁大眼睛,注视着使者小福儿,他像是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人猛地战栗,然后僵直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两颗眼珠子,又黑又亮,夸张地高高突起,这对“黑珍珠”好似要从眼眶掉落。鲜血,立刻从口鼻喷涌而出。没有喊叫,也来不及挣扎,他软绵绵瘫倒在打手脚边,骇人的痉挛和抽搐,他活像在水中拼死扑腾的白色蝴蝶。
人们看见,谭磊的脑后,被人插进一把寒光闪闪的长枪。
人们听见,那把跟随尸体落地的长枪,碰撞了地面,“哐啷”一声响。
谭磊翻了翻白眼,当即气绝身亡。长长的墨绿色纱巾,迎着海风,悠悠飘飞,小福儿身手很是敏捷,一路上轻盈地蹦蹦跳跳,他如同猎手猛扑上去。宽大轻薄的袍袖,在迷雾中飘舞,他仿佛采蜜的翩翩蝴蝶。出手不凡,他一把就将老怀表夺到手中,洋洋得意地把玩,倒像是他小福儿呀,原本就是它的主人。
人群当中的吉祥目睹此情此景,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他迅速闭上眼睛。他是因为自己居然拥有如此“坏蛋表弟”,自觉在朋友们面前丢脸,简直就是羞愧难当。站在他身后的陈炜先生,倒是神志清醒,不曾轻举妄动。他偷偷搭住吉祥的肩膀,尽量假装得若无其事,落落大方。
可叹光标同学,他可是被活活吓坏,满头冷汗,手脚僵硬,屏气凝神始终不敢出声。他那张瘦削的脸蛋,在月光映照下,尤其显得煞白。他仿佛看见,小福儿的家里,雪白粉墙的架子上,满满当当的老旧钟表,潮涌一般在他眼前鲜活浮现。它们纷纷冲着他张开血盆大口,挥舞尖锐的爪子,扑腾白色的翅膀,一只只向他迎面猛扑,要将他折断,要将他撕碎,要将他生吞活剥。他仿佛听见,那些“咣咣”的钟声,雷电一般震响,回音循环往复在他耳边缭绕,恶狠狠向他迎面袭来,要将他吞没,要将他毁灭,要将他粉身碎骨。
光标忽闪亮眼睛,惊魂未定,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或许是因为,血腥的暴力场面,逼迫他瞬间清醒。他忽然惦记起了,衣兜里深藏的人民币,那些是他本月的生活费。唉哟,心焦如焚哪,我的天?
“咚”一声清脆的击响,突然的打击情同雪上加霜,听上去真是震耳欲聋,吓得光标打了个激灵,情感上再度饱受刺激。他伸长脖子,定睛细瞧。原来,这次惊天动地的响动,正是他那位老同学陈炜干的好事。他把一块黑沉沉的“诺基亚”直板式手机,奉献进了“圣贝”,它刚巧砸中盆底仅有的缝隙,声音故而异常响亮。一石击起千层浪,几条黑影子闻风而动,黑压压晃荡,他们手持凶器猛扑向他。
第十八章邂逅重逢
圆圆的月亮,悬挂在夜空中央,云朵上美轮美奂的“海市蜃楼”,看似摇摇欲坠,却又是遥不可及。它高高在上,冷傲而又高洁,每每引人抬头仰望,诱人遐想,让人欲罢不能。
“黄金”号豪华度假邮轮,停泊在白雾茫茫的蜃城,宛若大海上金光灿灿的幻影。邮轮宽敞的船头甲板,燃起几堆篝火,火苗子起伏闪烁。刚刚抵达不久的众位“宝珠”信徒,三三两两聚集在这儿,烤火取暖,整理纷乱的心绪。他们凑近了,彼此压低声音交谈,相互传说关于“蜃城大天使”的美丽诱人的故事。
月光下,口口相传的故事,从来都是生动又有趣的。故事本身,神奇得如同千年流传的神话,诸多细节虽然怪诞,但是丝毫不容置疑。人们都说“大天使”,慈眉善目,目光如炬,吼声如雷。人们都说“大天使”,仁慈善良,高大英武,身披银色的鳞甲,活脱“救世英雄”在海上显灵。人们都说“大天使”,挥舞雪白翅膀,驾驭朵朵祥云,飞翔在月圆之夜。人们都说“大天使”,本是海底的千年贝壳,一朝修成正果,口吐银光闪闪的宝珠,瞬间便能使人获得永生不死的神奇法力。凡此种种奇闻怪谈,无不引发众人由衷的赞叹,窃窃私语此起彼落,“嗡嗡嗡”犹如蜂群飞舞。“白大袍子”们喜形于色,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们热切恭候“圣城教皇大人”的驾临。值此明月高悬的吉日良辰,梦想超凡脱俗的修仙群体,他们无不急于求成,恨不能即刻羽化登仙。
在神奇的白色群体当中,零星夹杂“黄金”号邮轮的乘客。这些落难异乡的客人,围聚在篝火旁,木然枯坐,怅然若失,一个个显得虚弱又憔悴,他们仿佛月光下魂不附体的幽灵。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等待,漫无目的的等待,也许等待本身就是目的,没有人知道答案。
命运,同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他们是“黄金”号的贵宾,海盗的俘虏,蜃城的囚徒,猎人手中的诱饵,他们已然沦落为大海上漂泊的难民。生与死,难以预料,生命犹如他们面前摇曳的火焰,随时都会悄然熄灭。
这群神秘怪诞而又异常兴奋的“白大袍子”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乘客的关注和兴趣。他们还以为,碰巧遇见某个疯人院集体放假,到此一游呢。金色泛光照明的“黄金”号邮轮,俨然成了这座恐怖的“死亡之城”上,唯一的“生命绿洲”。人们从甲板向外眺望,只看见黑漆漆的大海漫无边际。白茫茫的迷雾,层层叠叠笼罩蜃城,情同不可逾越的高墙。大海上的蜃城,孤立无援,城中人恍如隔世。
皎洁月光下,倒霉透顶的光标同学,挺胸抬头,背着双手,他存心迈开大步领头向前走。吉祥和陈炜一对“笨蛋”,心中忐忑不安,一路上缩头缩脑,乖乖尾随在人家身后。他们四处游荡,试图寻找“青鸟”号机帆船上,偶然结识的哭哭啼啼的“白大袍子”少年。
“咦,‘小桔’这孩子,他跑哪儿去啦?怎么转眼就不见啦?”光标直犯嘀咕。他微微皱眉,拼命回忆,探头探脑地东张西望。他暗自琢磨,就在刚才表演“奉献”那幕滑稽戏的时候,他还眼巴巴瞧着他,跟随一帮子“白大袍子”瞎胡闹。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难不成,这孩子到临了索性把他自己也给“奉献”了?骨肉无存,呵呵,不能吧。这可真奇怪。
“是啊、是啊,‘白袍’小子,他能跑到哪儿去呢?”大个子陈炜亦步亦趋,形影不离。他千方百计找机会凑上去套近乎,讨好地跟老同学搭话。他心想,自从挺身“奉献”以后,怎么他看自己的目光,仿佛仇人似的?瞧他那气呼呼的神情模样,轻易就能猜出,他一准儿产生误会啦。
面对陈炜一次又一次殷勤送上来的笑脸,光标根本不爱搭理他,他故意把目光移开去,冷冰冰地低声质问道:“陈炜,谁让你自说自话扔掉手机的,啊?”
“嗯,就我那台破机器?没电,没网,没有信号,压根不中用。再说了,明摆着蜃城是一条‘漏网之鱼’,人家中国移动,从来没上这种鬼地方开展服务嘛。”陈炜满脸堆笑,认真为老同学做好解释工作,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
“那也是‘诺基亚’哇!”光标尖细、尖细的嗓音,故意拉长那个“哇”字的尾音,着重强调手机的重要性。他心里无比怨恨,陈炜这个家伙,天生四肢发达,就是没有头脑。
大月亮底下,左右晃荡,吉祥仿佛一片薄薄的影子,紧紧贴在同学光标身后,他真正是如影随形。他一面到处张望,一面小声唠叨,没完没了地埋怨和讥讽,光标天生的小气。吉祥对他说:“光标同学,让我说两句公道话吧。别怨人家陈炜大放,瞧瞧你那点‘奉献’吧,表现很不行。不就是千把块钱吗?至于心疼成这样。看人家‘白大袍子’们,那可是,啊?一个个‘奉献’得倾家荡产。觉悟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