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在一旁盯住吉祥,他预备随时随刻出手相助。
背着受伤的同学,一路上咬紧牙关坚持下去,吉祥好歹跟上了逃生队伍。可是他心里也是穷犯嘀咕,他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吉祥啊,撑得住吗?当真是一条“铁血好汉”?逞能吧。怎么光标这“小家伙”,个头儿并不算大嘛,他几近瘦皮包骨,为什么他这人就越背越沉呢?难道说,一路之上,他还在不断地生长发育?想活活累死我呀,光标?不能吧。那就加油干,吉祥!
冷不防,一个黑不溜秋的小东西,猛地从污水里高高蹦起,发出“嗖”一声异响。它好似迎面而来,吓得吉祥打了个激灵,慌乱之中他跌倒了,单腿跪在地上。光标也跟着跌倒在冰冷的污水中,好在人家倒是一声没吭。走在前面的水手,听见身后动静不妙,猛然回头。冲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那条黑色的影子,它在月光下轻盈地蹦跳,“啪嗒啪嗒”响。
哦?一只牛蛙。
好险。水手差一点就扣动了扳机,枪口下后果不堪设想。想想真是后怕,吉祥脸色煞白,他慌里慌张爬起来,飞起一脚踢开牛蛙。略微定了定心神,他索性自问自答地说起话来,以此为虚惊一场的朋友们鼓劲。他对自己说:“我是一匹好马,不是吗?是的,吉祥,你天生就是一匹千里马,举世无双。加油啊。”
意识到自己险些闯祸,水手急忙把冲锋枪斜挎到身上,他折返回来援助哥儿们。他伸手搀扶光标,没料到这位同学忽然长了脾气,他使劲儿甩手摆脱他。光标他可不答应啦,一张脸立时阴沉,他简直冷若冰霜。他紧紧拽住一辆破烂的餐车,摆明了抵御别人的帮助,他和水手兄弟唱起了对台戏。水手原以为是他胆小,害怕再次跌倒,他就从身后抱住他,一边还温和地连声安慰,说:“没事的,有我呢。嗨,光标老弟,你倒是松手啊?”
光标就是不肯松手,他瞪眼瞧着水手小顺子,一言不发。他铆足劲头儿,摆出死不松手的拼命架势,他认真和这位水手较劲。这下子弄得水手啼笑皆非,他尴尬地瞧着他,一时间无言以对。水手心想:这“小子”他到底想干吗?!
“你想干啥?‘阿拉’是要帮你嘛。”吉祥一看光标他这样,忍不住大声埋怨他。情急之下,他露出一些上海口音,这情形更加显得滑稽。
“就这儿了。我不走了。把我留下。”三句话,光标同学说得平心静气,干净有力。说罢,他抬起头,仰望漆黑天幕上的那一轮明月,这一刻他犹如超凡脱俗哩。
明月皎洁,那么样动人心魄。
“啊?”吉祥一听他这话,慌忙深吸一口气,他还以为是他自己没弄明白呢。怎么,光标同学肚子受到枪击,脑子也传染,坏掉啦?现在是逃难,开什么玩笑?他那死沉、死沉的“亲骨肉”,好大的包袱,那么沉重的累赘,自己任是扛在身上,多么不容易呀,他倒也不体谅人家?想到这儿,吉祥气呼呼地瞧着他,听他要怎么样说话。
光标平静地对他说:“请你冷静,好好想一想,吉祥?戎蓉走了,因为她不肯拖累人。她把生存的机会,留给她所爱的人。她的死,犹如永生。刚才,在船尾,我却丢下你,自己抢先逃跑了。吉祥啊,我真的很惭愧。我是个男子汉,总不能不如一个女人吧。”
戎蓉走了?戎蓉走了。是的,戎蓉她真的已经走了……眼中没有泪,吉祥久久地失神呆望光标。
光标的一席话,刚好撞在人心坎上。吉祥仿佛听见,灵魂被重重撞击以后,耳畔那些“嗡嗡嗡”的回响,在他心上缭绕飘荡。此时此刻,他再度重温了似水柔情,故人成梦,追忆往事,依旧缠绵悱恻,他只觉得荡气回肠。
永别?戎蓉没了?他不必再为她苦苦追逐?他不会再同她邂逅重逢?他不能再和她爱恨情仇?无论是在上海,在三亚,还是在海上,彼此永不再见?惨剧发生以后,他一直都不曾正视?他不曾相信,也不曾思考,更不曾接受那个严酷的事实,戎蓉冰冷的身体,已然沉没在深深的海底,慢慢化作永恒尘埃?他还不曾真正领悟永别的含意,却已然深切感受永别的沉痛?沉痛彻骨,反倒令人漠然?他为何如此迷惑?
永别。生死相隔,逝者不会再回头了。天涯海角,海角天涯,彼此永不再见,唯有无尽的思念,超越时空,超越生死,超越永恒离别本身。
永别!为爱牺牲的母亲啊,她舍身而去的一瞬间,灵魂升华,灿烂宛若日月星辰!她在他的心中,永生!
他深深地低下头,他仿佛正望着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自我,“他”对吉祥小声说道:“她总是说,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她在我心上如此美丽,我崇拜她。”
“吉祥?”光标一声温柔呼唤,哽咽时候,他已然泪眼朦胧,他心里莫名慌张。吉祥的模样,宛如一片冰冷的白雾,白雾茫茫,多么让人担心害怕呀,他对此真是后悔莫及。
真不应该,贸然提起这件永别的事情,难道还嫌他不够悲惨?但是确确实实,月色如此皎洁,动人心魄,怎不令人倍感伤怀?在这同一轮明月下,自己同样面临生死抉择。吉祥么,他看我光标是个“大傻瓜”吗?
吉祥望着那轮明月,语气平和地对他说:“戎蓉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人生,好比一次长跑,只有勇敢的人,才会赢。看看邪教是怎样奴役那些胆小鬼的?当人们觉醒成为战士的时候,邪教,它只不过是一只纸糊的老虎。光标,我的好同学,我们要携手并肩跑完全程,决不放弃,并且还要跑得出色,因为我们相信未来。”
听了吉祥的这番话,光标心里暖意融融,泪水扑簌簌滚落。他连忙摘下眼镜子,用力抹眼泪,专心擦拭玻璃镜片,他是在私底下迅速思考。当他重新戴上眼镜,那种焕发光彩的神情,就像是他要重新做人。
“小顺子兄弟啊?”光标伸出双手,一把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他态度坚决地对水手大声说:“请帮助我。”他那么紧紧地拉住水手,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好演员,他把“求生存”这一幕演绎得真切感人。如今,匆忙醒悟的他,要反过来言传身教地鼓励吉祥。他深知,在情感方面,吉祥如水,可以迅即传导,根本用不上他的大脑。
噙着热泪,他几度欲言又止,林文湛默默地站在那儿,他可是听了好半天,看了好半天,也想了好半天。就在这同一轮明月下,生命同等珍贵,他们共同面临生死抉择,他仿佛手捧自己鲜活跳动的心,刹那间被月光普照得明光大亮。
他匆忙抹干眼泪,同时也暗暗下定决心。林先生疾步走上前去,他二话没说,伸出双手紧紧抱住光标同学。如此举动真是出乎意料,光标反倒是被他吓一跳,他眨巴眼睛,有些不知所措,他望着冒失而又鲁莽的林先生哑口无言。
林先生一反常态地激动,深情而且热烈地嚷道:“我不会丢下你的,光标先生。我们一起走,平平安安离开蜃城。相信未来,请相信未来吧。吉祥啊,谢谢你们所说的这些。戎蓉她,不是选择死,她是牺牲,她选择了爱,爱啊!她是永生。”热泪盈眶的家伙情不自禁,g情的如潮宣泄,立刻独占鳌头,再度把两个孩子的伤感镇压下去,他又赢下一场重头戏。
万分理解,万分同情,也是万分地体谅,面对痛失至爱亲人的林先生,他们表现得缩手缩脚,真不知如何是好。尤其吉祥,他是自顾不及,究竟无能为力的。多亏水手兄弟善解人意,他温和有理地劝说这些伤心人,他及时插话对他们说:“ok,ok,没问题。先生们,生命才是第一位的。务必请大家赶快行动,带上孩子逃命,不要辜负了,一位伟大母亲的爱。”
“对呀,水手说得很对呀,赶快逃命吧。”光标真是明白事理,他激动地嚷嚷,配合水手做工作。林文湛和吉祥闻言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林先生主动把他的小宝贝,大放地塞进吉祥的怀抱,他那么样豪迈的气度,仿佛是把他毕生的辛苦积蓄,一股脑儿倾注在一支新上市的股票上,他这是在拼命赌博。临了,他还不忘指导他,说:“来吧,吉祥孩子,我们俩轮班。我一定能平平安安带孩子回家。”
平平安安带孩子回家?吉祥的耳畔,恍若响起戎蓉对他说的最后那句话,“带孩子回家。”这是他平生听过,最美丽的祝福。这是一位母亲用生命给予至爱的美丽祝福。这一句祝福,便是世界上最激昂的斗志。此时此刻,吉祥忽然感觉心中有了斗志。回忆,让吉祥再度犯傻,他的眼中泪水闪亮。水手忍不住轻推他一把,催促吉祥抓紧时间。“唉,你们黄种人,太容易动感情。”抹抹眼泪,水手小顺子不禁小声埋怨他。
在水手的帮助下,林先生小心翼翼把光标同学背到背上。比较吉祥,他的身板儿可是结实多啦,他好像一辆底子扎实的“大众捷达”轿车,昂首阔步,轻松迈步向前走。
“还有我!等等我,等等我,你们可别丢下我啊。”教授先生可怜巴巴地拖着一条伤腿,一瘸一拐,他苦苦追逐他们,乘人不备,他把心爱的小手枪藏进衣服深处。他抬起头,热切地望着大家,眼中泪花儿晶莹闪烁,他仿佛拥有一颗纯洁善良的“羊之心”,他激动地高声号召:“嗨,好心人,我们一起走,嘿嘿。相信上帝吧,因为你们都是上帝纯洁的羔羊。哇啊,我好感动耶。”
“咔嚓”一声响,水手故意冲着教授撞响弹匣,他把子弹猛地推上膛,吓得这位“精英”当即腿脚发软,摇摇晃晃,站不稳当,他不得不倚靠墙壁。教授先生高举双手,全力保护他那颗满是坏主意的海量大脑瓜,他尖声大叫,声调扭曲,他告诉他们说:“住手!请别伤害我。你们需要我,蜃城需要我,全人类都需要我。林先生,你儿子也需要我。只有我才知道,异兽天使的弱点,只有我能够降服它,我才是它唯一合法的主人。先生们,关键是我懂得活命的诀窍。嘻嘻,请跟我来?”
水手瞧都不瞧他一眼,他紧握冲锋枪,斗志昂扬带领“羊群”走出血洗的餐厅,前方船舱通道忽然枪声四起。
第四十三章狭路相逢
皎洁的月光,从两旁敞开的房门投射出来,洒落在银灰色的羊毛地毯上,“黄金”号邮轮二层的船舱通道仿佛被霜雪覆盖,月华的银色河流冷丝丝、阴森森的,莫名的寒意隐约浮现,挥之不去的分明是心中的恐惧。幸存者即将抵达的狭长通道被黑色阴影笼罩,一眼望不到尽头,飘浮的雾气活像白色幽灵,袅袅腾腾地随意游荡,一丝一缕映照了月光,白茫茫的底色看似透明发亮。
寻常的通道光影相隔,黑白分明,血迹斑斑,迷雾中仿佛隐藏了无数恶意的谜团,不动声色地逼迫逃亡者,以他们的血肉身躯作为代价拼命尝试解围,然而宿命却将他们无情戏弄,一次又一次。逃命的路上他们误以为吉星高照,他们注定深陷层出不穷的圈套,苦苦追逐心目中美好的希望,一路上都不能够回头,直到“海市蜃楼”的狩猎游戏终止,而他们的结局吉凶难料。
相信未来?未来缥缈的希望,宛如装饰在圈套上的花朵,鲜艳明媚,一如血色殷红。他们自投罗网,盲目地沿着通道向前走,他们在路上追逐或者被追逐,也许通向新生,也许通向灭亡。命运的问号冰冷而且白得雪亮,如同明月高悬,左右摇摆不定,频频诱惑人心。黑压压的影子,沉甸甸压迫在心头,他们面临的最终答案各不相同,有人欣喜,有人痛悔,有人惊醒并且毅然决然地直面挑战,也有人自暴自弃甘愿沦为粉身碎骨的牺牲品,更多人则茫茫然被动地选择接受命运的安排。
归根结蒂,自始至终,命运都掌握在每个人自己的手中,如果不选择,就会被选择。
“啪嗒啪嗒”的敲击声,连绵起伏,悠悠回荡在空荡荡的船舱通道,仿佛无数的苍蝇拍子,此起彼落地反复拍打,形成某种刻板而又单调的节奏。这些拍打声时断时续,错落有致,恰似风格怪诞的打击音乐令人毛骨悚然。
借助朦胧的月光,依稀可见几只散兵游勇的异兽小天使,正在享用它们的晚餐。它们埋头苦干,高高撅起肥胖的小圆屁股,贪婪地趴在脱衣舞娘的尸体上,美滋滋地舔食鲜血。食欲旺盛,它们细长的尾巴,洋洋得意地拍打地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回音悠悠缭绕。
不远处,隐约传来“啪嗒啪嗒”的声响,那些是人类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其中夹杂婴儿“咿咿呀呀”的娇声呢喃,他们距离这群吃人异兽渐行渐近。听到动静,一只异兽小天使“呼”地从脱衣舞娘的腹腔里拔出小脑瓜,左摇右晃,使劲儿甩掉鲜艳的血水。它“吧嗒吧嗒”馋涎欲滴的嘴巴,细心回味血腥的味道,它可是意犹未尽哩。
匆忙咽下大口的口水,小异兽抬头仰望,月光下呆立的人。它天真地眨巴眼睛,若有所思的神情楚楚动人,它那双人一样的灰绿色眼睛,寒光闪闪。蜃城吃人禽兽的“小天使”,贪婪而又凶残的目光,紧紧盯住吉祥怀中的“婴儿小天使”,它想品尝他。
倚仗身旁的“黑大个子冲锋枪”呢,吉祥他不躲也不藏,他故意挺直腰杆子,抱起小宝宝在它面前轻轻摇晃,他向它大肆炫耀,他是想当场活活馋死它。
林先生睁大眼睛,死死盯住面前这群可恶的小畜生,他选择一动不动,一声也不吭,仿佛是无动于衷。其实呢,他倒并不是相信吉祥有能力保护他的儿子,而是时刻准备自己冲上去同它们拼命,为此他暗暗握紧拳头。相信吉祥的友谊?错不了。相信吉祥的能力?才怪。他如此这般打算,额头上不禁又冒出一片冷汗珠子,在月光照耀下,一颗颗晶莹闪亮,令他狼狈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