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已经在堂中等他了。
“师父寿辰,我却空手来了。”他一进门便笑道,“知道师父不爱稀贵玩好,几日前差人送了些金刚菩提的手持供,听说师父仍是不喜欢,我也无法可想呀。”
若说钱语洋于李鉴而言确实是“师”,那二更则多了些“父”与“友”的意味。二更平生跌宕,从元嘉首臣到灌顶国师,怀中早已有空谷,也仍存昔年意气。李鉴同他自小熟稔,不拘小节,言语放肆些也无妨,他都包容着。
“不是老僧不喜欢。”二更笑道,“我向来只用这一条手持,再送别的,也是浪费。”
他那手持,所用料子是普通的榆木,此时已然黯黄近黑。
“这是......”
“谢公在长安有旧宅,庭中植此树。他去后,那房产不知为何流出,受人倒卖,将那榆木砍倒。”二更叹道,“老僧心痛不已,遣人将宅子与断树买下,把那死木磨出这一百零八粒小珠。”
“这也是浪费。”李鉴抬眉道,“一整棵大榆树,只做这一串手持?”
“非也。”二更道,“我遣人以此木为小舟,将其放于江淮,直入东海。”
他将那手持搁下,榆木珠粒粒分明地响。
“徒儿使师父伤怀了。”李鉴轻声说,“树犹如此, 人何以堪。”
二更笑着摆手,落下掌来拍他的肩。膝下孩童转瞬拔节,依然是一身青布袍,举手投足间却已然有了帝王气。他疑心是自己因偏爱而溢美李鉴,或是在那孩子面上瞧见了故人的脸。
“说说陛下吧。你找我,是要问什么?”
“不问苍生,问鬼神。”李鉴弯着眼道。
二更笑起来。他自小对李鉴只教刀剑拳脚,不授经书,不引其入佛堂。如李长卿之愿,养出了一个不信神佛的空门天子。
“怎么问起这个?”
“我看,大相国寺近来的香火,比平常都要旺许多。”
“大抵是求个平安罢。”二更道,“不久就要到中元了……再者,冀州大疫的事,已然走了风声,这不是好迹象。百姓无多念,悼念亡者,恐惧灾异,不过为国为己祈福而已。”
“师父此言差矣。”李鉴拿了他的榆木串,挂在指间看,“他们宁拜那些造像,却不愿问国事、自造明时。你说,他们究竟是我的臣民,还是那些缥缈鬼神的信众?”
“此二者并不冲突。”二更道,“陛下要知道,诸相非相,本质为重。”
“错了。”李鉴望向他道,“虔信不可怖,但迷信能把大豫掏空。那些人什么都不愿知晓,就将自己的双眼蒙住了。待到惊雷落下,假若他们只听鬼神呓语,不见我奔马前驱,这又当如何?”
“那就去揭下来。”二更道,“替他们,将目障揭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