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难道真的甘心?一夕之间,一无所有,前功尽弃!我还有办法,还有时间——”
“对了。”柳衷淡声道,“我是要感激你。十年前犬子那场病,确是你治好的。你......救过我们柳家独嫡的命。”
卑弥呼抬眼望着他,渐渐松开了手。
身侧一声响动,二人一齐回头。柳衷心中恐惧,一把扶住墙头,借着灯火,只见一人自那琉璃户里爬了上来。他推开卑弥呼,要去一旁拿落灰的大刀,就听那人在身后带着哭腔高声骂道:“柳衷!你再说一遍,什么改命,什么狗屁的谋划!”
柳衷一愣,抓着素刀柄的手一松,那老刀当啷落地。他猛地回身,对上柳钟仪的眼。
那眼里,尽是无措、震怒与绝望。
他还未动作,柳钟仪一身尘灰地冲过来,抓住他的衣领,用力地扯着。他眼底赤红,俯身拿过那地上的刀,踩着刀鞘将那铁刃拽出,往父亲的颈侧一靠,手止不住地抖。
“我饱读诗书!”他近乎哀绝地叫道,“我八岁能赋文,十一中秀才,十七面天子,孑然一身履冰至此,得登高堂。平生,最恨那群蝇营狗苟、勾结共利之辈,最看不惯门荫庇护。你却、却......你毁我!你毁我!”
“南冠!”柳衷脖子一挺,直往他刀上去,“你恨我罢,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才二十三,若非如此,就只能在地方做通判长史,一点点往上爬。垂垂老矣,才能勉强有个好归处。父亲是为了早日实现你的抱负。”
“我的抱负?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给端王添一枚棋子!你这命,改的真是妙极!”
“不是为他,我是为你!”
“我不要这样的烂命!”柳钟仪将刀向墙头一撞,那刀刃霎时入墙五六寸,“我要我自己的命!”
他松开柳衷,回身看到跪坐着的卑弥呼。他心中默念君子不得迁怒,望向那张脸——顿时就滞住了。
他见过。
不止一次地见过。
并非只是十二岁时在病榻侧,那时他只记得一个剪影。之后十年,他在无数瞬间见过卑弥呼,那女子容貌不改,常常一身红衣,笑颜明艳,或在他书案头乍现,问起近况,或在他奔赴洛阳的雨途中送了一程路途。
他至今记得,当年科举放榜,他快马游长安,直雁塔提名时,抬眼望见她高坐檐头。抬手翻覆间,花雨漫天。
他曾以为这女子是自己的臆想,也看过许多志怪,说世中有影鬼,常伴于人身。可他向来豪侠,少有畏惧,便也不以为奇。
可谁知,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