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零昌不识长平,自然也会这样以为。
可那日在密阁,他望着这少年贵胄将大豫版图抖开,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仿佛腕间疤痕与颈后刺青不过险妆般纹饰,于光尘里留着份在人间辗转过的天真,开口便是:
“我要改变这世间!”
他想着,不觉笑出来,却不带嘲弄意味。
“世子?”李忠在旁侧道。
“我知晓了,老师。”零昌回过神来,“不过,先前这立储之事不是遭到不少人反对吗?陛下是如何力排众议的?”
李忠苦笑了一声。
“力排众议?”他道,“那些文臣的嘴,想要硬堵是堵不上的。世子难道不知,这圣人能到如今的位置,究竟倚仗的是何人?”
“钱太傅?”零昌一顿,“雍昌侯。”
“不错。”李忠缓缓道,“昨夜十六卫遣人入宫门,长安外禁军悉数被调回。兵临城下啊,世子,不是造反就是逼宫。归涯司的鬼影没散,外头的真干戈又来了。”
零昌凝望着眼前一点灯火。
他至今难解为何大豫敢让一人身负数十万兵。虽然虎符已分,但八十万禁军归一将统领到底听着吓人。李鉴那样的性子,是断不会容许人为刀俎的,又怎么会任旁人调兵遣将、一言千钧。
这大概便是天下共主的气度。
李群青也很像他。
李群青一宿没睡,又来了月事,痛得脸色苍白。她早早换上华服,喝了许鹤山托人送来的汤药,依着典仪的时辰往太极殿去了。
册封之事仿佛还在昨日。她红袍提剑斩玄鸟,那时没一人敢说什么不祥。而今日一见新立的太师与太保,那头便搬出她今日的月事,向李鉴请旨,要李群青推迟去太庙参拜。
这种事为何外传,李群青懒得追究。她只是暗暗不快,对那二师照例行了礼,于鼓乐中向高殿上去。
本来临轩册命是要三师开道的。李鉴将太傅之位空悬,封了许鹤山为少傅,叫他捧着钱穆的牌位立于那空位之后。群青遥遥望见他,于殿门口深深作揖。许鹤山点了头,瞥见她红妆之下面色仍如雪,有些忧心地低下眉。
她最近将自己逼得有些狠,点灯熬油,恨不得几日就成济世大才。
许鹤山自己少时何尝不是如此。那点轻狂被他的父兄、师长保护得很好,即使是遍尝苦楚、自千山万壑间归来,如今立于此间,心境大不相同,他也不会因此就否定这难得的意气。狂一时,是年少;狂一生,便是得道。
他垂眼,望向身前的灵位。
这枷锁,到底是要轮到他来受了。
临轩册命的一套仪式十分繁琐,文武百官悉数到场,侍从宣完圣命后,宾客肃穆,待圣上踏着鼓乐入殿,众人拜后再拜,恭听册命。在一众复杂的目光中,李群青握剑上殿,于李鉴面前一跪,托住了那册命,俯身顿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