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府的先生是顾家推荐来的,叫做季邵,表字明和,别号灵溪。
这位灵溪先生少年成名,十七岁就中了举,可惜的是之后就开始走背运。
第一次会试的时候,考完有人举报说是有科举舞弊现象,最后这事只查到了考场上几个小吏就查不下去了,朝廷为了给下面举子一个交代,换了主考官,重新加试。结果老家传来消息,季家老爷子,也就是他祖父去世了,不得不放弃会试,回去奔丧守孝。
那时候他也还年轻,自然也没觉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三年之后,他进京赶考,这回却是因为不小心染了风寒,再次错过了那一科。
之后十几年,他简直如同被诅咒了一般,分别遭遇了祖母去世,父亲去世、水匪打劫等一系列悲剧。尤其是最后一次,水匪抢了他的行囊细软,还将他往水里一丢。那时候已经是深秋,他纵然会水成功自救,但是也寒气入体,伤了身体,再也受不得湿寒。
春闱都是早春,这个季节让他穿着几层单衣在号房考试,跟要他的命也没什么区别,最终也只能是放弃。
因为身体的缘故,他也没法留在江西老家了,那边固然没那么冷,但是却比较潮湿。独子成家立业后,他干脆带着妻子常居神京,神京这边气候干燥,天冷了,烧地炕不出门便是。
这些年来,他就在几个大户人家做西席,去年的时候,才被推荐到平王府。
一开始,他听说会多一个名为伴读的学生,其实是不怎么乐意的。毕竟,教徒嘉钰,尽可以不讲多少经义,反倒是可以讲解诸般杂学,任由学生自由发展便是。而多出来这个,显然是想要走科举这条路的,这就平白增加了不少压力和工作量。
但是,在知道贾瑚的身份来历之后,这位灵溪先生就不再多说了。他算起来是张家老爷子的门生,二十多年前,他参加的那次乡试正是张老爷子主持的。张老爷子对他极为赏识,当时还赐了他一套文房四宝。要不是他那时候已经有了表字,连表字都差点一起赐下了。
只是后来,他科举不顺,无颜再见恩师,再听得恩师消息的时候,恩师已经致仕回乡,再也难得见面。
如今张家遇上了这等事情,连同出嫁女都因此受到牵连,在夫家觉得朝不保夕,以至于连给孩子寻个好一点的启蒙先生都不能,还得送到王府来做伴读。
越想他越替自家恩师觉得委屈,自然不再抗拒多教一个学生的事情,反而心中暗自发誓,一定要尽心尽力,将贾瑚教导成才。
顾晓可不知道这位季先生居然跟张家有这样的渊源,张家老爷子主持过好几个省的乡试,连会试都主持过两次,不知道多少人是他的门生故旧,季灵溪又有些自惭,觉得自己辜负了恩师的一片心意,自然也不会在外头说这些。
而顾晓见季先生答应得痛快,只觉得是给季先生增加了工作量,原本他一年是二百两银子的束脩,如今顾晓干脆给他增加了一倍,三节两寿的节礼又增加了三成。
这会儿徒嘉钰领着贾瑚去了书房,季先生已经先到了。
徒嘉钰连忙带着贾瑚给季先生行礼,季先生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他看了一眼贾瑚。
贾瑚是真的生得很好,结合了贾赦和张氏的优点,眼睛和嘴明显比较像是张家人。季先生看了几眼之后,就有些恍惚,不过他很快恢复了正常,和声细语道:“你便是荣国府的大公子贾瑚?”
贾瑚有些紧张地说道:“学生正是贾瑚!”
季先生点了点头,又问道:“在家的时候,读过哪些书了?”
“母亲教我读过三百千,《诗经》也略微读了几篇!”贾瑚见季先生并不严厉,慢慢放松下来,说道。
季先生听着,便略微问了几句,见贾瑚都能答上来,心中更是欢喜,果然是恩师的后人(他这会儿浑然忘了,贾瑚其实是姓贾的),嘴里笑道:“不错,你这个年纪,能学这些已经不错了!”
贾瑚不由松了口气,就听季先生说道:“既然已经开始读《诗经》了,那今儿个先生就给你们讲一讲《诗经》!”
虽说如今科举以四书为主,但是季先生又不是那等不知道究底的寒门学子,只知道盯着四书念个没完!
科举发展近千年,该考的几乎都考过了,如今愈发向着刁钻古怪的方向去了。你要是读过的书不够多,那指不定考官出个题,你都不知道出自哪里,更别说如何引申了!所以,宁可打基础的时候多读一些,也别等到将来发现不对,再来弥补。
季先生这些年都在给大户人家的孩子启蒙,自然教起书来很有一套,旁征博引,娓娓道来,两个孩子听得津津有味。
季先生之前就准备好了因材施教,或者说是因人施教,徒嘉钰无需科考,那么读书对他来说,无非就是增长见识,不叫人蒙骗了去,另外再能培养几样雅趣,以后能够聊以自娱,在社交圈子里也能闯出点名声出来。
而贾瑚却是不同,他本就是勋贵出身,张家没有出事还好,还能将他引入文官的圈子里,如今张家流落四方,不知道要多久才有机会翻身,那贾瑚就得更加出挑才不会被人挑剔。
因此,等着两个孩子将一篇《诗经》诵读一番之后,季先生便拿了字帖,教两个孩子抄写,给贾瑚的就是正统的馆阁体,给徒嘉钰的就是颜体,虽说都是楷书,但是其中也略有区别。两个孩子如今还看不出来,只是老老实实在那里临帖,一篇写完,额头已经略微见汗。
小孩子筋骨尚且没有发育完好,季先生便也不逼着他们继续写字,反倒是叫他们先休息一会儿,喝点水,吃几块点心,等一刻钟之后再继续上课。
季先生自个去了里间休息,徒嘉钰和贾瑚一边喝水吃点心,一边凑一块嘀嘀咕咕起来。
第20章
“季先生讲得可真好!”贾瑚欣喜地说道。
张家并不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张氏在家的时候,也是跟着女先生一块读书的。但还是那句话,目标不同,要求也不同。
张家男子为的是科举进身,女子就没有过多的要求,无非就是能识文断字,懂事明理,若是有兴趣,也可以学着吟诗作赋,做个才女。因此,教导她们自然不会讲什么微言大义,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最多略微引申一下。
张氏给贾瑚启蒙也是一样,三百千中涉及到的一些典故,张氏中规中矩地讲一讲,说一下具体是个什么意思,主要还是死记硬背。而季先生讲课就不一样了,他放弃科举之后,反倒是读了更多书,对于从前学过的东西也有了更深的了解,这会儿哪怕只是稍微讲一讲,对于孩子们来说,依旧是非常有意思的。
徒嘉钰点了点头,他已经跟着季先生学了近一年了,对先生的学问还是非常佩服的。他觉得,就算是以后去弘文馆,那里的先生只怕也就是这个水平了。
一刻钟后,季先生又教两个孩子读诗,让他们对照《声律启蒙》里的韵部来归类。之前贾瑚定下来要给徒嘉钰作伴读,张氏就也开始教贾瑚念这个了,因此,贾瑚如今也已经将这卷书给记了下来,只是还不能熟练运用而已,如今跟着季先生拆解那些诗句,只觉得兴味盎然。
王府里面上课也就是一上午的事情,下课前,季先生会给他们布置当天的作业,比如说要写几张大字,写哪些内容,要背诵什么篇目,还得明白其中的意思。不过,一般情况下,这些作业顶多一个时辰也就解决掉了,不会让他们连透气的时间都没有。
下了课,徒嘉钰和贾瑚自己收拾好书本笔墨,自有小厮帮他们拿到他们屋里去。
徒嘉钰兴奋地说道:“等吃了饭,咱们一起做功课,等到做完了,再一起玩!你会抽陀螺吗?”
贾瑚点了点头:“会一点!”
徒嘉钰大模大样地说道:“没事,我教你,回头我们还能一起跳白索、蹴鞠,等到天暖和了,还可以放风筝!”
徒嘉钰虽说年纪小一点,但是却是个好充大哥的,可惜亲弟弟一个是个一年到头都不怎么出院子的病秧子,一母同胞的那个还是个话都不会说的小婴儿,很难满足他作为兄长的欲望,如今贾瑚来了就正好。
贾瑚也觉得很愉快,一开始还担心徒嘉钰比较难相处,如今看起来,王府比自个家里有意思多了!
徒嘉钰见贾瑚捧场,又带着一点炫耀自个玩具的模样说道:“你早上过来还没见过我弟弟吧,我弟弟就像个小肉团一样,可好玩了,一会儿也给你玩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