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任命看起来正常,但其实并不十分合理。结合国王的调令和后来的那些安排,李尔瞻甚至觉得国王这是有意要将自己排挤出去。
这么一想,李尔瞻的思绪便有些偏了——刚才的和政堂会议上,谁得了利?谁受了损?
李廷龟得到了承旨谢恩使的差使,能在第一时间接触到钦差。但李尔瞻认为,李廷龟很难靠着这个差事亲近钦差,攫取权力。因为李廷龟在万历四十七年的辩诬之行中,一定得罪了主持监护之议的现任礼部尚书徐光启,这位得到徐光启推荐的袁钦差不投桃报李,趁机把李廷龟往死里整都算是君子风度了,又怎么可能主动提拔他呢。
张晚倒是升了,但以他现在的职位,升任兵曹判书本就是应有之意,就是没有今天的事情,张晚大概也是要上去的,而兵曹判书兼任备边司有司堂上是惯例,算不上什么得利。如果有人刻意排挤,反倒有可能因为这个兼差,而在未来的变局中被甩到外地去——备边司堂上外放经略边方也是惯例,当年姜弘立在被任命为“京畿两湖两西等五道都元帅”之前,就是先挂上了备边司堂上的衔。
朴承宗无疑是被打压了,但国王为什么要拉出柳希奋去打压并制衡朴承宗呢?三昌斗了这么些年,国王不可能不知道柳希奋是朴承宗的座上宾啊。于情于理,李尔瞻都觉得国王应该拔高自己去打压朴承宗。
是因为自己和朴承宗一起去迎接世子让国王寒心了吗?不对,那时候国王还昏迷着,根本没机会接触到那个信息,不然国王也不会问是谁把世子请过来的。
是因为柳希奋第一个呈上檄文,并展现出一副立挺国王的姿态吗?这倒是有可能,但自己当时一直做着缩头乌龟,也没有表现出半分不忠啊。结合当时的情况来讲,想要打压朴承宗还是自己更好。就算非要用柳希奋来制衡朴承宗,也可以让自己一并兼任辅政啊。可国王为什么非但不用自己,还反倒要公开说出那番话点自己呢?
思来想去,李尔瞻竟然得出了一个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的结论——柳希奋是王妃的兄长,而他和朴承宗则分别是王世子的外祖岳父和祖岳父,比起亲疏远近,他和朴承宗与世子更亲,而柳希奋则和国王更近。所以国王提拔柳希奋来制衡朴承宗,并打压自己,是想在天朝撤销监护之后重新掌权
“痴人说梦。”李尔瞻笑着甩了甩脑袋,也不知道是在自嘲还是在讥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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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别营是训练都监军的南部前哨,主要负责汉阳南郊的防务,并监控陆路交通要道,其址位于崇礼门以南至汉江以北的龙山地带。出城并离开关厢之后,只需再走个差不多四里地就能抵达。不过,李尔瞻的轿子终究还是没能走完这短短的四里地。
“停下!落轿!”一声大喊传来,将李尔瞻从纷乱的思绪泥潭中拉扯出来。
“干什么!找死啊?知道这是谁的轿子吗!”轿子被数倍人马包围,但轿夫们却没有多少慌乱。
李尔瞻也很淡定,甚至连轿帘子都没拉开。
“这是不是广昌府院君李尔瞻的座轿?”为首的蒙面人声音有些颤抖,但眼神却十分坚定。
“知道还不让开!”为首的轿夫突然有些慌了。这伙蒙面人如此明白地喊出轿子里的乘客,显然不是寻常乱民。
果然,为首的蒙面人紧接着便大喊:“找的就是你们!李尔瞻,我知道你在里边儿,赶紧出来,要是再不出来,我们就放箭了!”他这一声喊完,围聚在轿子周边的蒙面人也开始鼓噪了起来。
“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李尔瞻自嘲一叹,“落轿吧。”
“老爷”为首的轿夫有些犹豫。
“落轿。”李尔瞻光听外边儿那鼎沸的人声就知道自己这会儿是一定走不了了。
“是。”为首的轿夫这才招呼其他轿夫与他一同放下轿厢。
轿厢缓缓落地,身着一品文官袍服的李尔瞻走了出来。他一身大红,在一圈土灰色中间是那么的显眼。
“哪个是说话的?”李尔瞻站在两根抬杠之间,仰着脑袋环视众人。
“我!”崔鸣吉向前一步,硬挺挺地将自己显了出来。
“你是谁?”崔鸣吉的脸上系着一条灰黑的粗布,光凭着一双眼睛,李尔瞻根本认不出他的身份。
“你别管我是谁,反正从现在开始。你李尔瞻就是我们的俘虏了!”崔鸣吉说道。
“呵。”李尔瞻冷笑一声。“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汉阳南郊!再走二里地就是南别营。”崔鸣吉说道。
“你们怎么知道我要去南别营?”李尔瞻眯起眼睛,脸色微变。
“这你就甭管了!回你的轿子上坐着去吧。”崔鸣吉指了指李尔瞻身后的轿子。
“这么说,”李尔瞻没有动。“你叫我下来,就是为了看我这张老脸?”
“别废话了!趁着我还有耐心,赶紧滚回去!”崔鸣吉拉紧弓弦,试图威胁李尔瞻。但是下一刻,那个为首的轿夫便闪身到李尔瞻的面前。
“让开。”李尔瞻拍了拍那轿夫的肩膀。
“老爷!”轿夫回过头,但没有移开身子。
李尔瞻冲那轿夫一笑,接着一个大步跨出抬杠来到了轿子侧面。“你杀了我吧。”
“别以为我不敢!”崔鸣吉松开手,直将一支没有铁箭头的箭矢射到李尔瞻的脚边。
“敢你就动手。”李尔瞻一点儿没被吓住。反而伸出两根手指,叩了叩心脏的位置。“不过在那之前,我先提醒你一句。这会儿京城已经戒严了,你们就算控制了我,也别想靠着夺取训练军营控制京城。当然,如果你们现在就离开,我也可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