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内侍的表情凝滞在脸上,微微弓低了身。
皇帝指的那个她,是冷宫的废后,是宫中的禁忌,是皇帝的逆鳞,触之便有断头之患。
可确实太过肖似的容貌,那人一进殿他就留意到了。
尤其那双眼,同样洞悉一切的清明和淡漠,同样百转不回的执着和笃定。
形似而神更像。
老内侍埋首下去,久久不敢应答。
得不到回应的皇帝似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青灰的鬓边在日头下泛着冷冷的白。他覆手在背,望向远去的玉白身影,在朱红的宫墙之外,渐渐消散无踪。
“这样锋芒刚劲而又纯粹炽烈的少年,若是朕的儿子,那该多好。”
……
长安城楼,旌旗猎猎。
见证的大梁众臣和宣旨的内侍立在女墙之间,朝着底下的千军万马,一字一句读出这份墨迹未干的罪己诏。
人群中渐渐传出了克制着的低泣声。只片刻,那泣声转为恸哭,如涨潮一般漫散开去。
军中有多少将士,曾被吴王案牵连,家破人亡,罪责稍轻的如他们,背井离乡,被迫去北疆或西境充了军,从最底层的兵卒做起。又因黥刑,面上刻字,在弱肉强食的军中遭多少人欺凌谩骂,说他们逆臣当人人得而诛之。
一生的命迹,就此改变。
罪己诏最后一字的尾音念完,内侍恭恭敬敬地将黄绢圣旨卷起,双手递给了洛襄。
洛襄将诏书收于袖中,下到城楼,走出城门。
李氏冲了出来,狂笑道:
“我们有了他的罪己诏,今日更是有理有据,正好为我们的族人报仇雪恨。”
洛襄掠过她,看也不看,朝着阵前的军队高声令道:
“退兵。”
李氏愣了一愣,旋即面色渐冷,斥道:
“你在说什么?如此良机,军心大振,怎能退兵?还不快给我下令攻城,你难道想要临阵脱逃?”
洛襄淡淡道:
“我从未答应过你要攻入长安。我此行所求,不过是要吴王案的无辜之人,讨回一个公道。”
“公道?”李氏嗤嗤地掩口笑了起来,头上的钗环摇摇晃晃,道,“公道人心,早就在二十年前就死透了。死去的人,还能活过来吗?迟来的公道,还能算公道吗?”
她凑近洛襄,得意地低低道:
“只要你一日在我手里,这份公道,我便可用鲜血来偿还。”
语罢,李氏倏然转身,面朝身后的两位藩王还有大军,高喊道: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上云梯,架雷火,即刻攻城!”
洛襄轻轻叹一声,道: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他缓缓抬手,朝着城楼吹响了一声唿哨。
这是他所谋的最后一环,是他和一个人以同根之血立下的契约,永不相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