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他好似就这样和她走完了一生。
只是清醒之后,仍是面对浩大的高墙,华丽的宫阙,无边的寂寥。
他依旧是皇帝麾下的圣僧,她依旧是皇帝宠爱的妃子。
***
不出几日,皇帝私下里召见他,面上的神色既是愁苦又是说不出的悦然。
皇帝性子阴郁,喜怒不形于色,惯于冷血杀伐,儿女情长从不入他的眼。而此时,他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最心爱的姝妃想要学汉文,说是想要为夫君吟诗作赋。
皇帝欣然应允之后,满朝大儒却支支吾吾,无人应声。无人愿意教一个异族妖妃,败坏师门风骨。
空旷的勤政殿,皇帝特地将他召来,询问:
“国师精通西域各国语言,又识汉文,不如你来为朕分忧?”
鬼使神差一般,他应了下来,没有拒绝。
这是他和她,时隔多年正式的相见。是重逢,亦是初见。
转身的一刹那,他看到她小步提裙入内。
她的眉眼比从前更为浓艳,披散的青丝高高梳成发髻,金翠珠钗来回摇晃,纤薄衣衫随风扬起。
四目相对,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惧意。
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清俊无瑕的佛子。从高昌开始,他的面上就覆了一大块黑疤。况且,他和皇帝过于相似的容貌,天长日久必会惹人非议。
他命人架起一扇绢丝屏风,与她相对而坐,开始授课。
从前他被困在乌兹王庭之时,洛须靡以议佛为名,将她强塞入佛殿,与他共处。那时,他曾对她讲授了了不少经文。她为了接近她,讨他欢心,也有模有样地背诵过几篇。
今次,一开始以佛经为例,教她习字之时,他有意无意也用到那些经文。
他忍不住试探她,哪怕她想起一字一句。
可她只是趴在案上,咬着狼毫笔头发愣,秀气的眉皱着,浑然不知,一脸为难。
她不记得他。她只是把他当作其中一个裙下之臣。
隔着屏风,他独立良久,手里的经卷一寸一寸攥紧,压出一道道狰狞的皱纹。
他闭了闭眼,告诉自己,他不该有怨怼。
她从来没有强迫于他。是他甘愿入她的彀。哪怕不会有回应。
他不该再为之耽溺,任由无望的欲念滋长。
第一堂课后,她以为他是故意为难她,也想捉弄他。她送他拜师的束脩,是他从不饮的酒。出家人当守五戒,不得饮酒。她想让他难堪,给他一个下马威。
彼时,她不过是一得宠的妃嫔,他却是皇帝所倚仗重用的权臣。
看惯人情的宫人吓得大气不敢出,他却只笑了笑。
她还是她,和从前一般的顽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