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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你打游戏挺厉害的。”退出人潮后, 宋亭宴故作无意地说,“第一次和你一起打游戏,没想到还不错。”

“我曾经也是网瘾少年,逃课去网吧的那种。”陆应萧笑道, “而且我哪样不厉害了?”

宋亭宴低头拨弄起手机, 给夜半听箫发了个“打完了”。他暗中注视着陆应萧的屏幕, 并没有亮起,而陆应萧好似还在耐心地等自己聊完天。

陆应萧一直是光明正大的,看上去没有任何秘密,反而他倒像个偷偷摸摸的窃贼,有点风吹草动便胆战心惊。

再纠结下去好像也没有意义, 陆应萧不可能承认,而他在没完全确定之前, 为了面子也不可能问出来。

命题无解。

“聊完了吗宋三宝?聊完了就陪我逛逛呗。”陆应萧在等待的时候还不忘去撩拨他, 手欠地弹了两下他背后的古琴,“这道具还蛮逼真的嘛。”

“坏了你赔。”宋亭宴收起手机,轻轻侧了下身躲开陆应萧,“好奇心害死猫。”

“你是小猫,我不是。”陆应萧提了提宋亭宴的背带, “重不重?我帮你背会?”

宋亭宴头一扭,决定赶紧甩开陆应萧。

结果他往左,陆应萧就往左;他往右, 陆应萧就往右。

然后还要笑眯眯地问他:“去哪呀,谢公子?”

宋亭宴面无表情地说:“回家。”

“宋总监玩忽职守,小心被扣工资。”陆应萧伸出一根手指勾住宋亭宴的腰封,轻而易举地将宋亭宴拉回自己身边,“你们那边下午茶可以免费吃吗?卖相挺不错的。”

宋亭宴心道, 确实不错。

他们特意请了师傅,做的都是中式茶点,也翻阅了许多符合游戏朝代背景的古籍,模仿当时的饮食习惯来的。

他们为了这场活动付出了极大的心血,他自己都很满意,但绝不能把其中创意和陆应萧说。

于是他说:“没什么好吃的,都是外面甜品店买的,你想吃去外面也能吃到。”

陆应萧信以为真,说:“那你把那家甜品店推给我呗?刚好下半年我们也要周年庆了。”

宋亭宴想了想,从联系人列表中找了个最难吃的、最贵的、服务态度最差的甜品店,把客服微信推给陆应萧。

“就这家。”他微微低头压住上翘的嘴角,一板一眼地教道,“你和他们说,要做宴会规模的,要全天实时供应,还要有甜品师跟随以备不时之需,钱后付就行。”

陆应萧点头认真聆听,求知若渴似的问道:“那他们送来需要多久?我看这家店离这边有些距离。”

宋亭宴愣了一下,紧接着一脸笃定道:“二十分钟就够,你不用提前太久预约,不然放时间长了会不新鲜。”

他自认为天衣无缝,就差帮陆应萧“安排”好了。

没想到陆应萧笑了起来,尾音酥麻:“那家店倒闭了,你知道吗?”

“哦,活该。”宋亭宴想也没想就接道,“配送费那么贵,送到了坏掉了也不赔,一点格局都没有。”

紧接着瞪大眼睛,与满脸戏谑的陆应萧对上视线。

“宋三宝,还笑话人家呢?”陆应萧捏捏宋亭宴的脸,笑声细密,“说起人家来一套一套的。”

宋亭宴自知露馅,转身就想跑。而陆应萧怎么可能放过逗弄他的机会,三两步追上来勾住他的脖子,往他嘴里塞了块桃花酥。

“再不吃,真的要被吃完了。”陆应萧用指腹帮他擦去嘴角残渣,调侃道,“你们请甜品师来现场跟随了没?”

宋亭宴嘴硬道:“都是我们同事亲手做的,哪来的甜品师。”

陆应萧哄得毫无诚意:“好好好,都是你们自己做的,嗯?”

宋亭宴小声辩解:“本来就是。”

宋亭宴实在烦陆应萧,奈何陆应萧像块甩不掉的橡皮糖,直到他要去内场开发布会,陆应萧才满脸遗憾地同意放人。

他在进入内场前回头看了一眼,陆应萧逆着光朝他挥挥手。工作面前,这位还算有点靠谱的人没再说一句废话,门在两人面前缓缓关上,陆应萧的身影被门缝掩得越来越小。

宋亭宴眼中褪去方才的笑意,随手扶正旁边布置的座椅,接过同事递来的发言稿,大步走向后台。

发布会结束已近晚上八点。抽中内场名额的玩家集体蹦迪,彩带飘了一地,在游戏主题曲的大合唱中,整场周年庆走到尾声。

宋亭宴换上便装,散了散头发,去和同事一起收拾这个大摊子。没有陆应萧的干扰,他的效率直线上升,几乎是一手包揽了收尾工作。

心中飘过一瞬间的疑虑,他思考,放任陆应萧在自己身边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直到迎着夜风离开场馆,也没见到陆应萧的身影。

他打开许久未动的手机,陆应萧的消息在几个小时前就发来:你不在我没意思,先回去了哦。

紧挨着的,是夜半听箫的消息:你看发布会了吗,好震撼啊。

宋亭宴先是回了陆应萧一句“滚”,然后耐心给夜半听箫敲字:嗯,进到内场了,确实很震撼,挺热闹的。

夜半听箫说:今天看到你打游戏了,认出你游戏账号了。

宋亭宴愣了愣,耳根有些发热。

他感到尴尬,因为他并不想让网友看到关于自己三次生活的任何蛛丝马迹,而且他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好看的,觉得丢人。

同时,两人信息差的不对等,让他感到无力。

他像是站在明处任人观赏打探,他看不见周围黑暗中的眼睛,不知道自己被注视了多久,也不知道何时会被黑暗吞噬。

但他想归想,并不愿让朋友看出自己的哪怕一丝怒意和冷淡,好脾气地回道:是的,当时有点紧张,但好在通关了。

夜半听箫发了个棒的表情,问:和你一起的那个人是谁?他操作很厉害。

宋亭宴第一感觉就是他问的是陆应萧,但心里盘旋已久的怀疑又生了出来,于是装傻道:嗯?路人吧,我不认识。

如果对方真是陆应萧,那么他的态度很坚决——你在我心里就是个不熟的路人,别来和我装亲近。

如果对方不是陆应萧,那么他也有理由,当时组队的不止是他和陆应萧两人,他完全可以说自己不知道夜半听箫指的是哪个。

没想到夜半听箫说:哦,我看他和你挺亲密的,以为是你朋友呢。

宋亭宴一听自己居然能和陆应萧用“亲密”联系在一起,下意识否认:哪亲密了,可能当时站得比较近吧,但是我真的不认识他,要是是朋友的话可能会配合得更好一些,不过那个人确实有点水平。

夜半听箫的笑意透过文字都藏不住:怎么还给你弄得语无伦次起来了呢。

宋亭宴说:急于自证清白。

夜半听箫说:没在说你不好,以及,不要陷入自证怪圈。

宋亭宴看着这行文字,轻轻皱了下眉。

同时,头顶上的路灯闪了闪,灭了。

场馆建在城市的新区,到了深夜廖无人烟。他看着自己本来拉长的影子一下子被掐灭的灯光湮灭,慢吞吞地拖着脚步,固执地想等路灯重新亮起。

不远处就是宽阔的停车场,也是他的目的地。那片空地极为明亮,也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但他累了似的,退到路边蹲了下来。路灯还是坏的,也许是没有光照的原因,灯下竟有些凉爽。

他就在这一小片黑暗中,轻轻笑了一下,回道:至少我能证明自己。

说完后没再等夜半听箫回复,两手撑着膝盖想要站起来。刚起一半,眼前出现一片阴影,紧接着被人按着头压了回去。

宋亭宴:……

有病吧。

“干嘛呢宋三宝,拉屎啊?”陆应萧贱兮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随地大小便可不是好习惯。”

宋亭宴看都没看陆应萧一眼,精准无误地抬手扣住陆应萧的手腕,把那双力气极大的大手往旁边挪。

“能不能别烦我。”他顺便用空出来的手狠狠揍向陆应萧的命根,“不是让你滚了吗。”

陆应萧瞬间疼得弯腰,脸上的痛苦不像装的。宋亭宴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他。

“妈的,今晚就□□你。”陆应萧脖子都红了,青筋直跳,咬牙挤出来一句,“小辣椒。”

“神经病。”宋亭宴用一根手指挑起陆应萧的下巴,看到他额头上的汗珠,解气道,“活该。”

陆应萧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满是无奈地对宋亭宴笑了笑,“我好心接你回家,你就这么对我。”

宋亭宴说:“你刚才不是说没意思走了吗?”

陆应萧报复性地揉揉宋亭宴的头,“是啊,但等你有意思呀。”

宋亭宴歪头想要躲开陆应萧的肢体接触,没躲成,盯着陆应萧笑眯眯的脸,心中骤然升起一股恶寒。

他意味深长地道:“等得手机都没电了吧?”

“确实,上自己游戏打了个副本,时间消耗太长了。”陆应萧坦然地说,“还是我们询风可玩性强。”

宋亭宴没有反击陆应萧的拉踩,而是打开手机,毫不犹豫拨通了夜半听箫的语音电话。

这是他第一次在微信上和夜半听箫通话,也是第一次这样大胆直接。

页面上的“等待对方接受邀请”一直在闪,陆应萧的手机屏幕并没有出现任何异样。

过了一会,“已接通”的提示出现,宋亭宴瞥了一眼陆应萧,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

他屏住呼吸,听那头熟悉的、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传来——

“喂,怎么了,言笑?”

宋亭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直接把试探的方向转向陆应萧,一是知道陆应萧不会对自己的行为有任何不悦,二是不让自己显得像个被耍得团团转的小丑。但当结果出来后,他发现自己还是莽撞了。

“是不是手误拨错了?”夜半听箫给了他台阶下,“你总是忘记把手机锁屏。”

“嗯?”宋亭宴适时地发出疑惑的音节,“啊,抱歉。我没事,先挂了哦。”

他在挂断之前看了眼陆应萧,陆应萧无所事事地磨着脚下的石子玩,用口型问他“干嘛”。

宋亭宴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按捺住因紧张而狂跳的心脏,闭上眼睛感受夜深露重带来的初夏凉意。

再睁眼,眼前清明了不少,大脑好像也腾出了新的空间,让他有了种久违的轻松感。

到此为止吧。

“你怎么还不回家?”他不客气地踢了陆应萧一脚,“都几点了。”

“不是说了等你嘛。”陆应萧搂着他的腰把他往停车场带,“我送你回去呀?”

他浑身抗拒,拒绝道:“我自己开车了。”

陆应萧还要继续和他磨牙,他迅速找到自己的车位,钻进车里,连车窗都没有拉下。

陆应萧在马路上和他挥手,他按了下喇叭把陆应萧赶走,从鼻腔里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托周年庆的福,《诀歌》五月份流水跃居全公司第一,甚至在全网也遥遥领先,狠狠地压了《询风》的风头。

看到数据的时候,宋亭宴的第一想法是“果然”。他们在整个周年庆期间把游戏做到尽善尽美,这是整个制作组应得的回报。

下一秒,他就把报表发给了陆应萧。

他并不是想和陆应萧炫耀,也不期望陆应萧能给什么回应,只是想找个人分享一下自己的快乐,而找了一圈竟然只有陆应萧能发。

他进行的下一步,就是买了张傍晚回家的高铁票。

他家在同省的另一个市,说近不近,坐高铁也需要一个半小时。贸然回家的行为实在冲动,特别是对于他这种做什么事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权衡利弊的性格来说。

他买的车次紧挨着下班点,没有时间回家整行李,下了班就要往高铁站去。但他只觉得高兴,脑海中不断幻想父母见到自己的场景。

他确实被一时的成就冲昏了头脑。

陆应萧的“恭喜”姗姗来迟,继而解释刚才在开复盘会议。他无不得意地回了句“复盘怎么反超我们是吧”,嘴里哼起轻快的歌。

他们工作室的复盘在上午就弄好了。与陆应萧他们的“重结果”不一样,他向来强调的是“看过程”,因此就算没有最后的数据支撑,他依旧能够完成整个会议。

他此时觉得自己连日程安排都比陆应萧开明许多,活该陆应萧打不过自己。

周五的工作本来就不多,再加上他把任务往前提,下午过得更是清闲。

回家的路也极为顺利,到家的时候天还没完全黑,但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他穿过小区散步锻炼的人群,拿钥匙开了家门。

一时间,浇花的母亲和收拾厨房的父亲全愣住了。

“哎呦,言言怎么回来啦,也不说一声。”方珏连忙放下喷壶,叫着他的小名出来迎接,“吃没吃饭呢?”

“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嘛。”宋亭宴换上拖鞋,把在小区门口买的现摘杨梅放到餐桌上,“吃过了,路上买了点吃的。”

宋承钧端着两盘菜从厨房出来,乐呵呵道:“刚好我和你妈晚上有剩菜,再吃点啊?”

“你这人,怎么能让孩子吃剩菜呢?”方珏皱起眉,“妈给你煮碗面去。”

“不用妈,我要吃就自己煮了。”宋亭宴连忙阻止,“我不饿。”

其实是真懒得动,但潜意识里更不敢让方珏去做。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对父母做的任何家务事都不敢袖手旁观,因为他害怕下一秒就被母亲严厉斥责。

方珏说:“那你先去洗澡吧,我给你铺床去。”

宋亭宴拿着换洗衣服进了浴室,才终于想起被冷落许久的、没电了的手机。

没什么消息,只有陆应萧一个人发个不停:

【你人呢?你同事说你下班可早了,开庆功宴去了?】

【本来想邀请你共进晚餐的来着,你倒是跑得够快】

【宋三宝?怎么不回消息啊,没出事吧?】

宋亭宴嘟囔了一句“烦死了”,回道:我回家了,你怎么天天监视我?

【那我去你家接你?】

【好,你来吧,我等你】

宋亭宴发完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其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回家”可能造成的歧义,但陆应萧这么一说,他可就不客气了。

他一想到陆应萧在自己家门口苦苦等待却不见人影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准备等会调一下门口的监控,看看陆应萧的洋相。

洗完澡后,他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打开监控软件,果然看到陆应萧站在楼道,手里捧着一束花。

花是大束的,淡紫色的包装纸中,各式品种的花开得鲜艳。而陆应萧抱着花,低头将包装纸一点点捋整齐,时不时还打理一下花瓣,笑得眉眼弯起,两汪卧蚕像月牙。

宋亭宴饶有兴趣看了一会,在心里承认道,这人眼光确实不错。

监控中,陆应萧的笑意渐淡,也站不住了,开始来回踱步。宋亭宴看他抱着花走来走去的滑稽样,鲜有地起了一丝遛人玩的愧疚之心。

小孩也挺可怜的,他想,被拒之门外不说,门内甚至还没有人。

视频画面并不算清晰,陆应萧透露出来的失落却显而易见。

宋亭宴承认自己心软了,关掉视频,想着眼不见为净,看不到就不用管。

半分钟后,他给陆应萧发了条消息:我刚才临时有点事情出去了,你到我家了吗?

又半分钟后,他说:抱歉放你鸽子了,下次赔你一顿饭可以吗?

陆应萧没回消息,他心里有些慌张起来。

不会生气了吧?自己的做法确实不道德,但是也确实没想到陆应萧会弄得这样隆重。

要是真生气了怎么办?陆应萧好像只有在床上的时候会露出厉色,平时都是笑眯眯的,看上去脾气很好的样子。

宋亭宴脑中思绪纷繁,脑中胡乱地想着不着边际的东西。外面宋承钧在叫他的名字,他边插上充电器边应了一声,打算暂时先把使他内耗的事情搁置到一边。

手机放到床头柜上,充电提示和消息提示同时使屏幕亮起。

【没到呢,刚才在开车。那刚好,不来找你了,我自己吃小龙虾去喽】

宋亭宴垂下眼睛,半天也没有回复一个字。最后他把手机锁屏放回原位,从卧室走了出去。

“怎么了爸?”他高声道,“来了。”

宋承钧坐在桌旁,拿着瓶白酒,“今天高兴,陪爸喝两杯。”

“言言都这么大了,是要学会喝酒了。”方珏竟也任由宋承钧胡来,两手搭在宋亭宴肩上,“要不要炒碟花生米?”

宋亭宴说:“不用了妈,我去把剩菜热一热吧,洗完澡有点饿了。”

他迅速起身起身抢在方珏前把餐盘放入微波炉里,不一会,熟悉的饭菜香便飘了出来。

宋亭宴晚上其实没吃饭,是真的饿了。一口菜就一口酒,吃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身上越来越热,大脑也越来越兴奋。

宋承钧本来就爱小酌,这回有儿子陪,兴致更是高,把哲学系教授口若悬河的本领发挥到极致,谈天侃地,头头是道。

方珏坐在一旁,吃着宋亭宴买的杨梅,笑着与父子俩聊天,即使那两个人已经说不明白话了。

最后酒和菜都见了底,宋亭宴强撑着最后的意志洗好杯碗,把刚拿到的奖金全部转给父母,这才摇摇晃晃地回到卧室。

手机已经满电,他迷迷糊糊地一把拔掉充电线,往阳台上走。

晴天的夜晚蓝得澄澈,甚至还有星星点缀,偶尔有一阵微风,静谧又舒适。

宋亭宴看了会家乡的天空,眯起眼睛,任性地给微信置顶的那位拨去电话。

陆应萧很快接起:“干嘛,宋三宝,你怎么不睡觉?”

他晕乎乎的,答非所问:“啊,我没睡觉啊。”

“你喝酒了?”陆应萧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喝到现在?”

“和我爸喝了点,嘻嘻。”他脸上绽开笑意,“我真的回家啦,跟你说你还不信。”

陆应萧耐心地试图与他沟通:“你在哪里?”

“陆应萧,你好傻啊。”他大着舌头,说,“在我家门口,站,站了那么久,还不知道我家密码吧,我告诉你……”

陆应萧沉默了。

但他意识已经混沌,分辨不出陆应萧的态度,自顾自地坐在藤椅中晃着脚,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他问陆应萧:“今晚的星星好亮啊,你有星星吗?”

“我没有星星。”陆应萧现在的语气像哄小孩似的,“我也看不到星星——要不你给我发个定位,我来陪你看星星?”

宋亭宴斩钉截铁地说:“不要,我最讨厌你了。”

陆应萧低声笑了起来,引诱道:“那你最喜欢谁?”

宋亭宴鼓着腮帮子说:“我不要和你说话了。”

“明明是你主动给我打的,怎么这么不讲理……喂,喂,宋三宝,挂了???”

宋亭宴吃吃地笑了起来,偏要和陆应萧作对,伸出一根手指用力戳下挂断键。

他还觉得没玩够,又把输入栏调成语音,按了半天,说出了今晚最清醒、最完整的一句话:

“陆应萧,我终于超过你了。”

宋亭宴昨晚倒头就睡了,早上即使头昏昏沉沉的,依旧按照生物钟醒来了。

他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捞手机,看到时间还早,放下心来。紧接着又看到微信消息,是陆应萧凌晨发的。

他一下子就清醒了,想起来昨天好像是拉着陆应萧做了什么。

他立刻点进聊天,果不其然,看到了那通自己拨出去的电话,以及一条长达半分多钟的语音条。

他根本不想听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而垫底的消息是陆应萧的一串文字。

【超越我从来不该是你的目标,你不必把我当成你的假想敌,在臆想中被我盖过光芒。】

说得还挺正经。宋亭宴轻笑一声,给这句话截了个图扔进朋友圈私密相册里,起床去找父母。

客厅中早餐刚好做完端上桌,是简单的米糕和豆浆。三个人其乐融融地吃完,宋承钧要给他学生修改论文,宋亭宴就跟着方珏去买菜。

“今天起晚了,不知道菜场还有没有新鲜的海鲜。”方珏絮絮叨叨地说着,加快脚步,“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得吃点好的。”

菜场就是家附近的菜场,宋亭宴从小到大来过无数次。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母亲在前面挑菜讲价,他在后面负责拎包。

方珏动作利落,很快就买好菜肉海鲜,以及一盒白斩鹅——他其实更想吃烤鸭,但方珏问的是“想不想吃白斩鹅”,他揣测觉得方珏想吃,应了。

至于烤鸭,自己回家买也行。

“哎,你张姨也在买菜呢。”方珏笑着带宋亭宴往某个摊位走,“好久没看见她了,过去打个招呼。”

张姨是宋亭宴家的邻居,跟儿子搬去另一个区后,很久才回来一次。宋亭宴对她的印象只剩下一个“热心阿姨”,许久不见,感觉她的面相都变得陌生了。

“哎呦小方,来买菜啊?”张姨远远地就对他们喊道,“言言回来啦?”

“言言昨天发奖金,回来跟我们分享喜讯。”方珏摸着宋亭宴的头道,“如果言言工作在研究院就更好了,对吧?游戏公司还是有些不太稳定,言言就差个博士生身份。”

张姨连连夸宋亭宴出息,宋亭宴垂下眼,不知道如何回应。

“言言今年有三十了吧?”张姨笑道,“我记得比我们家子希小半年。”

宋亭宴点头道:“还有半个月过完生日就三十一了。”

“真快啊。”张姨感叹,“处对象了吗?”

宋亭宴面露尴尬之色,知道逃不过长辈催婚这一劫。

他作为三十多岁的大龄优质男青年,可谓是所有媒婆红娘的重点关注对象,在外地工作的时候没有熟人还好,一回家就总被各路亲戚朋友慰问。

他的说辞年年不变,已经烂熟于心了。

他装得表情充满向往,坚定地道:“有喜欢的女孩,准备发展一下。”

同时脑海中闪过陆应萧的身影——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那位去了。

“言言这么优秀,一定能成的。”张姨抚掌鼓励道,“阿姨等着喝你们喜酒哦。”

三人一路聊到回家,刚关上家门,方珏就问宋亭宴:“那个女孩,真有假有?”

“什么?言言谈恋爱了?”宋承钧手上还拿着拖把,闻言急急忙忙从房间跑出来,“女孩子是哪里的?”

“当然是假的了。”宋亭宴边帮母亲收拾着菜,边无奈道,“一天到晚工作,哪有空找对象啊。”

“有了可要和我们说啊。”方珏还是不放心道,“带回来先给爸爸妈妈看看,父母的眼光肯定是最正确的。”

“等我先把我自己的独立工作室开起来吧。”宋亭宴用牙签把三颗蓝莓扎成一串,又一颗颗送入嘴里,“事业为重。”

“好,你自己有安排就好。”宋承钧说,“你从小主意就大,我们也管不动你了。”

宋亭宴笑了笑,说:“嗯。”

从小父母对他的掌控欲就很强,才培养出了他“叛逆”的性格。他除了关乎前途的事情之外几乎都在离经叛道,父母即使想管,却插不上手。

谈恋爱也是,从他大学就开始催,那时还以“增加生活费”为条件,一直到他读研工作后经济完全独立,再到三十岁以后,发现真催不动了。

宋亭宴倒是乐得清闲,恋爱本来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急不得。

午饭还早,他倚在床边,回着陆应萧轰炸了一早上的消息:刚从外面回来,干嘛?

陆应萧说:小酒鬼,出去玩什么啦?

【陪我妈买菜】,宋亭宴看了眼外面跟着短视频运动健身的方珏,做贼心虚似的,【没事别来找我聊天,我很忙】

陆应萧根本不信,穷追不舍道:忙什么?不会回家还工作吧?

宋亭宴敷衍道:忙着找对象。

说完便不顾陆应萧死活,退出聊天刷起其他软件。微信消息又弹了出来,他想警告陆应萧少烦自己,却不是陆应萧的消息。

【付子希:听我妈说你回来了,有空叫上叔叔阿姨一起吃个饭?】

宋亭宴看了看几乎已经陌生的微信备注,有些尴尬。

两人是从小玩到大的邻居不假,但真的已经许久没有联系过。不在一个城市生活、不在一个领域工作,连聊天的共同语言都变得少之又少,最后只能停留在半年前的“新年快乐”上。

“妈,子希说晚上请我们吃饭。”他探出半个头,对门外喊道,“要去吗?”

“你去呗,我和你爸就不给人家添乱了。”方珏说,“你和他好好叙叙,别玩太晚就行。”

宋亭宴得了母亲的指示,回复:我父母晚上有点事情,可能没办法来,我们两个简单吃点吧。

他知道付子希的本意也只是想见见自己,果不其然,下一秒付子希便发了个日料店的地址,问他吃这家可不可以。

宋亭宴不怎么吃日料,但是说:可以的。

付子希欣然道:晚上五点,我来你家找你。

宋亭宴在家几乎躺了一下午,四点半的时候才起来收拾。方珏笑着说“晚饭可以少做点了”,他穿上休闲鞋,回头道“回来的时候我去超市买点酸奶”。

下楼的时候付子希还没到,等了会才看到付子希的车。身着银灰衬衫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摘掉墨镜,对他温和地笑了笑。

“好久不见。”

付子希现在经营着一家公司,身上的精英味藏都藏不住,从头发丝到脚后跟,无不贴合他的身份。宋亭宴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搭话,拘谨地回了句“好久不见”。

“不是说我来你家吗?怎么变成你等我了。”付子希请他坐入副驾驶,笑道,“久等了吧?”

宋亭宴两手搭在腿上,说:“还好,家里呆着也没事做,索性下来透透气。”

付子希性格是偏儒雅内敛的,但一路上不断找着话题和宋亭宴聊,两人竟没有冷场过。宋亭宴偶尔还会被他逗笑,同时觉得时间确实将人改变了许多。

“吃点什么?”付子希把菜单递给他,“别拘束,想吃什么就点。”

宋亭宴礼貌性地点了两道,抬头,正对上付子希看自己的视线。

痴迷的、克制的,蕴着道不明的情感,再向前走一步便是越界。

他对这种注视再熟悉不过了。

“我点好了,你来吧。”他轻声唤回付子希的注意,“我没什么忌口,你随意。”

日料菜品上得极慢,无限拉长两人的相处时间。宋亭宴偶尔会随手拍张照片,不是精细构图的那种,而是真的在聊天框自带的拍摄中随便拍一张便直接发过去了。

看了几次,付子希终于忍不住问道:“在和朋友分享吗?”

“嗯?”宋亭宴退出陆应萧的聊天框,“嗯,一个小朋友。”

陆应萧今天的表现确实像个不懂事的小朋友,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明明提前说了要和别人出去吃饭,却像会不到意似的,隔两分钟就要发条消息,使他手机屏幕接连亮起。

他几次尴尬地摁灭,想要努力作出在聆听付子希说话的样子,陆应萧又连着弹出好几条消息,连付子希都注意到了,宽容地让他先去处理自己的事情。

哪有自己的事情啊,宋亭宴在心里叹气,那都是陆应萧造下的孽。

付子希全程没有看过手机——全在看宋亭宴了——而宋亭宴作为客人却总碰手机,实在有失礼仪。

他只能向付子希道歉:“不好意思啊,朋友刚失恋,找我寻求安慰呢。”

付子希笑着表示理解,用自己的筷子给宋亭宴夹了块慈鲷,“理解,你情感比较细腻,安慰他刚好。”

宋亭宴扯了扯嘴角,只能顺着话题聊道:“我感觉像你这样的人,感情方面应该没碰过壁吧。”

“只能说,但愿吧。”付子希笑笑,并没有传递过来太大压力,“感情经历为零,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

宋亭宴点点头,盯着付子希夹来的慈鲷半天,还是吃了。

付子希面含浅笑,很满意似的。店内的环境幽静,谁都没有开口打破气氛。

宋亭宴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从工作聊到生活,从以前聊到现在,确实已经是属于没话找话了。

他擦擦嘴,打算开始和付子希聊外地的饮食。就在这时,被他警告过后沉寂许久的人又发来一条消息:

回头,我在你身后。

第24章

宋亭宴浑身一凛, 下意识回头看去。

没人。

他还是有些害怕,扫视一圈,连个陆应萧的人影都没见到。

“怎么了?”付子希放下餐具,问他, “在看什么?”

“没事, 就是想起还没好好欣赏过这家店的装潢。”宋亭宴转正身体, 带着歉意道,“这样是不是有些不雅?”

“你是顾客,只要在不影响其他人的情况下,做什么都可以的。”付子希温声安慰,“等会吃完饭我带你在这边逛逛吧, 变化挺大的。”

宋亭宴应了一声,而付子希在饭后真的带他认真逛了这片新区, 时不时为他介绍两句, 做得体贴又绅士。

和付子希相处确实很舒服,他望着付子希为自己买水的身影想,先天的性格加上年龄的沉淀,让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无限魅力。

但自己无法回应。

两人最后散步到一处公园,穿过去就是停车场。宋亭宴明显感到付子希身上透露的某种伤感, 但他只能以不断的聊天对话来替付子希掩盖。

“你下次回来,大概是什么时候?”付子希问,“端午节回家过吗?”

“可能……不一定吧。”宋亭宴确实没有这个想法, 因为通常这样的节假日他都不可能一个人过,“回来一趟路上也挺累的。”

“也是,我刚才没考虑到这点。”付子希表现得十分善解人意,“你明天就走?”

宋亭宴捧着还是温热的豆奶说:“嗯,傍晚的车。”

付子希立刻拿出手机找宋亭宴的车次, 边说:“到家也得晚上了吧,一个人还是小心点。”

宋亭宴“嗯”了一声,收下付子希的好意,微微一笑:“有人来接的。”

付子希短暂地沉默了一下,说:“一路顺利。”

宋亭宴颔首:“谢谢。”

第二天他带着父母装的满满一袋吃食下高铁,果不其然见到了来接站的人。

他确实猜到了陆应萧会来接自己,但真正见到人的一刻,还是有些欣喜的。

他压了压嘴角,面无表情朝陆应萧走去。

“找我干嘛?我又不是来接你的。”陆应萧两手插兜无动于衷,也学他面无表情。

宋亭宴把刚摘下来的、快要被撑爆的双肩包重新背好,睨了陆应萧一眼,嘴角是真的垂了下去。

他低头快步往出站口走,刚要下扶梯去坐地铁,陆应萧追了上来。

“接你接你,别走这么快嘛宋三宝。”陆应萧边说边把他的包背到自己身上,“哎哟,一天没理我了,你倒先不高兴上了。”

宋亭宴眉目终于舒展开来,嘴上却说:“天天耍我很有趣吗?”

陆应萧无辜耸肩:“哪有。”

不能怪宋亭宴不理陆应萧,陆应萧是真不无辜。

昨晚陆应萧骗他在附近,害得他后半顿饭吃得心事重重,知道不该信陆应萧,却不否认陆应萧真的能做出冲动的事。

直到回家还有股被人跟踪监视的毛骨悚然感,最后在朋友圈看到陆应萧在公司健身房的肌肉照才放下心来。

“刺身好吃吗?”陆应萧已经把他带到了车旁边,阴阳怪气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吃刺身呢?”

“你不知道的多的是。”宋亭宴淡淡道,“还以为睡两觉就能和我深入了解呢。”

陆应萧扬起一个笑,是无不恶劣的。

“那就多睡几觉。”

陆应萧路上还以“今天让你在上面”为条件哄骗宋亭宴和自己回家,回家就把一套修女服拿给了宋亭宴。

“我不要穿。”宋亭宴脸都红了,“为什么不是你穿?”

“啊?我吗?”陆应萧装傻,“因为你头发长,穿得好看呀。”

宋亭宴想想也是,反正自己是上面那个。他推脱两番便换上衣服,就当是陪陆应萧玩这一回了。

陆应萧调暗卧室灯光,床头点上一盏檀木香薰,仿佛两人真置身于庄严的修道院,在夜色降临时做一场虔诚的祷告。

羞耻而刺激,禁欲而放浪。

……

宋亭宴连求饶都是绵软无力的:“明天还要上班,要开早会……”

得到的是陆应萧的一声轻笑:“宋总监□□还想着工作,明天我在会上提议给你颁个优秀员工奖,怎么样?”

宋亭宴目光迷离,已经无法回应了。

第二天陆应萧起得依旧很早,宋亭宴躲在被子里哼哼唧唧的,嫌陆应萧吵自己睡觉。

“再不起要迟到了。”陆应萧把他的发丝撩到耳后,露出他整张光洁白皙的脸,“你好像还没因为迟到被扣过工资吧?”

宋亭宴是真心烦,“扣就扣,滚。”

“一操就哭鼻子,一说就耍脾气。”陆应萧玩够了他的头发,两手又不老实地向下探去,“霸王花,我给你揉揉腰呀?”

宋亭宴带着怒气重重翻了个身,面朝下趴着。

陆应萧失笑,……

最后宋亭宴终于在他三番五次的撩拨下清醒,抬腿踹了他一脚,自己一瘸一拐地下床。

陆应萧耸肩道:“又开始翻脸不认人了。”然后乐颠颠地去给宋亭宴准备早饭,又给他剥了盒荔枝上班带去。

宋亭宴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抱着保鲜盒不吭声。

两人到公司一前一后进了电梯,宋亭宴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靠着。一是想降低存在感,二是身体实在没力气,只想要靠墙歇会。

陆应萧站他旁边,他也懒得去管,倦怠地看了眼陆应萧,眼皮半耷拉着养神。

他只想安安静静到办公室赶紧坐下,可总有不长眼的人。

“早啊老大,你吃早饭了没?”他那风风火火跑入电梯的下属手上拎着一袋面包,非要穿过满电梯的人群挤到他面前,“今天怎么来得和我一样晚了?”

电梯里认识不认识的人都看向他们,宋亭宴抽了抽嘴角。

“起晚了。”他轻咳一声,眼神飘忽,“面包你留着吃就好,谢谢。”

“老大,你眼睛怎么肿了?”下属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满脸透露着不谙世事的清澈,“是不是又熬夜工作了?”

宋亭宴脸色更差,陆应萧在一旁含着笑悠悠开口:“哭的。”

下属一看就是和宋亭宴站在统一战线的,把宋亭宴对陆应萧的厌恶学了个七七八八:“哎呀陆总监您也在啊,刚才没看到您,忘和您打招呼了。”

陆应萧故作宽宏大量地摆摆手,继续刚才的话题:“你们老大可爱哭了,你不知道?”

宋亭宴明显感觉周围的视线更加充满好奇意味,觉得挂不住脸,想去狠狠踩陆应萧一脚。

而陆应萧以更快的速度用膝盖压住他的腿,声线圆润高昂,跟说书似的:“随便欺负一下就哭了,没见过这么娇气的人。”

陆应萧的话,别人可能以为只是工作中宋亭宴落了下风不服气,宋亭宴却听得明白什么意思。

但好在全公司上下几千人,挑不出一个会把他们两个往那方面联系起来的人,陆应萧即使想要刻意引发人遐想,也带不起来一点节奏。

宋亭宴不知道该说陆应萧可恨,还是该嘲笑陆应萧做无用功。

电梯上升得快,很快到了工作室的楼层。宋亭宴带着下属大步往出走,一秒都不想多留。

电梯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陆应萧在他身后喊道:“宋总监等会开会一起哦。”

宋亭宴又大步走回电梯,把和陆应萧工作室之间的楼层按键全部按了一遍。

他幽幽笑道:“慢滚。”

下属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半天眨巴着眼道:“老大,陆总监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宋亭宴正在后悔没有从陆应萧家顺瓶酸奶配荔枝,闻言道:“什么意思?”

下属说:“他好像很乐在其中的样子。”

宋亭宴想了想,陆应萧开心的应该是昨晚的事情,而不是天天挨自己骂。

“他单纯有病。”宋亭宴一听陆应萧的名字就变脸,咬牙道,“你怎么不说被虐待的人其实是我呢?”

下属眨着八百度的大眼睛,表情讶异得夸张:“没想到您也有玩字母游戏的情趣。”

宋亭宴脚下一个发软,险些栽倒在地上。

第25章

宋亭宴浑身疼了一上午, 好在公司高层集体出差例会取消,他坐在办公椅里如瘫痪一般,连办公室都没出去过半步。

本来想着中午和陆应萧吃饭好好宰他一顿,结果收到陆应萧“在开会, 结束可能要很晚”的消息。

他看了眼时间, 慢吞吞地下楼, 一个人拖着疲惫的身体挪到食堂。

他先给陆应萧打了一份饭菜,再去重新排队买自己的。公司人多,第二轮打饭的时候有些菜已经撤掉了,不过他也并没有强烈的口腹之欲,随便买了两样菜, 就着半碗米饭吃了。

吃完后拎着打包盒去陆应萧办公室,猜测陆应萧开完会应该会先回来。他把饭菜放到陆应萧桌子上, 做贼似的听着外面动静, 没有脚步声。

他心跳都有些快了,飞速往出走,不想被陆应萧看到,不然一定又会被抓着调侃一番。

结果刚出门就见到了陆应萧。

“在我办公室偷偷摸摸的干嘛呢?”陆应萧脸上并没有见到他的惊喜,而是情绪非常稳定地笑着, “又干坏事啦?”

“谁没事干天天盯着你报复啊。”宋亭宴不敢直视陆应萧,微微偏头迅速道,“回去了, 拜拜。”

他心里计算着和陆应萧与走廊墙面的距离,想尽可能地完美脱身,可刚走出一步便被陆应萧牢牢抓住小臂,戏谑道:“又想跑?”

“你快回办公室吧。”宋亭宴不想隐瞒了,但也不想让陆应萧误以为自己很关心他, 垂着眼睛别扭道,“饭菜要凉了。”

陆应萧笑道:“给我买饭了?”

宋亭宴心里明明是开心的,但一见陆应萧比自己更开心,就下意识地想和陆应萧对着干:“没给你买,都是我吃剩的菜,不想浪费就带给你了。”

“哦,那也不错。”陆应萧依然是笑眯眯的,“你吃剩的更香。”

陆应萧油盐不进,宋亭宴看着不爽,但老老实实跟陆应萧回了办公室。

“跟你一起开会的那些人呢?”他看着陆应萧拆开打包盒,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嗯?他们都吃饭去了呀。”陆应萧回答得十分泰然自若。

宋亭宴问:“你怎么没和他们一起?”

陆应萧把一次性筷子磨了磨,没回答,而是问道:“一起吃点?”

“不吃,我吃饱了。”宋亭宴站在离陆应萧办公桌一步之遥的地方,脸一撇,“都说了是我吃剩的。”

陆应萧笑个不停:“看出来了,这个香芋地瓜丸甜得发腻,也只有你爱吃。”

香芋地瓜丸确实是宋亭宴给自己买的。他当时就怕卖完,给陆应萧打菜的时候保险起见先买了一份,可惜原本的脆皮被水汽捂得有些发软,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卖相。

他自己没吃上,盯着陆应萧饭盒里的丸子,默默数了数打菜阿姨装了几个。

“真不吃?”陆应萧夹出一颗,使坏地在宋亭宴眼前晃,“我也不爱吃,要浪费了哦。”

宋亭宴故作深思,勉为其难道:“那给我吧。”

陆应萧笑出了声,筷子递到他面前,“张嘴。”

宋亭宴觉得这样实在不雅,后退一步道:“不用你喂,给我根牙签扎着吃就好。”

陆应萧满脸写着遗憾和抱歉:“我办公室没有牙签。”

这话怎么听怎么假,但宋亭宴知道陆应萧不想干的事情就没有人能逼着他干,权衡一番后,只好张嘴。

“陆总监,人事那边在催年会报名表,让您……您……”

闯进来的下属慌慌张张在门口刹车,慌慌张张地转身就要跑。

“站住。”陆应萧慢悠悠地放下筷子,宋亭宴立刻捂嘴转身背对着门,“让我干什么?”

“没,没什么,”下属的声音听起来万分惊恐,说话都不利索了,“就是让您尽快交上,因为公司不是硬性要求你们中层出节目嘛,人事说再拖下去又要被领导骂了。”

“小事,把我和宋总监报上去吧,我们出一个节目。”陆应萧亲昵地搂搂宋亭宴的腰,“报名表等下就填,出去吧。”

宋亭宴徒劳道:“我才不要和你一起……”

“什么要不要的,听话,节目我都想好了。”陆应萧的专断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你不是钢琴很厉害吗?你弹琴我唱歌,就上台三四分钟的事,嗯?乖啊。”

宋亭宴不悦:“谁知道你是不是又给我下套。”

“不会的,到时候我让你在c位,我站你后面,好吧?”

宋亭宴实在禁不住陆应萧的忽悠,又听陆应萧说了两句好话,便一脸不情愿地用陆应萧的电脑填报名表去了。

陆应萧在一旁心满意足地看着,说:“帮我也填了呗。”

宋亭宴边开了个新的文件,边说:“滚。”

年会安排在六月底,实际上是年中的一次。时间并不宽裕,特别是对于他们这种到现在才开始准备节目的人来说。

陆应萧周六预约了个琴房,一大早就来宋亭宴家,把还没睡够的人拎起床,亲手给他穿上衣服。

宋亭宴揉着眼睛道:“谁一起床就换衣服啊,洗漱吃饭又要弄脏了。”

“我帮你洗、我喂你吃,就不会弄脏的。”陆应萧把宋亭宴翘起的头发顺好,趁他还没清醒狠狠揉了揉他的脸,“宋三宝,都快九点了。”

宋亭宴不领情地坐在床边踢陆应萧的腿,“你昨晚是不是通宵加班了。”

陆应萧神秘地笑笑,去给宋亭宴烤三明治吃。

陆应萧找的是一家市内口碑极好的琴行,里面极其宽敞明亮、富丽堂皇。宋亭宴刚进门便挪不开视线了,跟着陆应萧向练琴室走,心思还停留在经过的那些钢琴上。

陆应萧推开门,微笑着请宋亭宴先进。

宋亭宴换上鞋套,看到里面的设施,愣住了。

黑色施坦威三角钢琴静静伫在琴房中央,泛着温润奢华的光,像经历百年岁月沉淀的老人,矜贵内敛却更显风韵。

宋亭宴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轻轻掀开琴盖,修长手指随意弹出一串琶音,琴键如串珠般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他有些痴迷地想要好好弹奏一番,刚要坐下,想起陆应萧还在门口。

“满意吧?”陆应萧走到他身边,笑道,“特意做过功课的。”

“很满意。”宋亭宴爱惜地抚摸着琴键,说,“我只有上台表演比赛的时候才有机会碰一下三角钢琴,这倒是第一次有一段完整的拥有它的时间。”

陆应萧也随宋亭宴欣赏完这架琴,好奇道:“你家不给你买啊?”

宋亭宴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眼睛瞪得比陆应萧还大,“少爷,你可真是不食人间烟火。”

“我不懂嘛。”陆应萧理直气壮地坐到他身边,胡乱按了两个键,“真清脆啊。”

“琴好,而且音很准,弹起来就特别舒服。”宋亭宴难得耐心地和陆应萧解释,“像我家比较潮湿,加上我很少回家练琴,我们家的钢琴就不是很好弹,音弹出来闷闷的,我每次想弹的时候会先去调音,调准了才有心情练。”

陆应萧点头,无不真诚地问道:“我可以去你家看看吗?”

宋亭宴扫了陆应萧一眼,眉头习惯性地蹙起。

“等你有了正式身份再说吧。”他意味不明地说。

没想到陆应萧反应极快:“什么正式身份?”

宋亭宴推推陆应萧的胳膊示意他滚下琴凳,自顾自练上了他们年会准备的歌曲。

陆应萧终于识相一次,没有再追问下去,起身倚到琴边,面含笑意地看宋亭宴弹奏。

宋亭宴连琴谱都没带,只是凭着记忆,五指在黑白琴键上翻飞,一曲终了,没有一个音节出现差错。

他很满意自己的水平,眉眼都舒展开了,抬头看向陆应萧:“好听吧?”

陆应萧闻言回神,道:“第一次听你弹琴,确实享受。”

宋亭宴一下下拨弄着琴谱架,笑道:“这也是我第一次弹这首曲子,希望能和你合作好吧。”

陆应萧见机立刻没话找话道:“你之前怎么没弹过这个?这首歌挺有名的吧。”

他们要表演的是《月半小夜曲》,耳熟能详还好听,陆应萧选的,宋亭宴也没意见。

宋亭宴一脸嫌弃:“这首太简单了,弹起来没意思。”

陆应萧自上而下戳着宋亭宴的发顶,像逗小孩似的问道:“那你喜欢弹什么呀?”

宋亭宴想了想,当场给陆应萧弹了一首《钟》。

依旧是没有谱子,纯凭肌肉记忆。

“我以前练这首的时候,练一次哭一次。”他笑着和陆应萧讲道,“越想弹好越弹不好,加上家里管得严,根本不会考虑我的身体状况,我的腱鞘炎就是那个时候得的。”

陆应萧坐回他旁边,歪头笑着听他说话。

“你们家家教应该是很宽松的吧?”宋亭宴无意识地用手指来回擦着钢琴边上的灰尘,说,“一般你们这种家庭都提倡自由发展,养出来的孩子反而更加优秀。”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算你。”

陆应萧没有回应,他以为自己占了上风,轻轻晃着腿,继续压制地输出道:“你这么自大又高傲,不知道是哪沾上的陋习,反正我没见过比你更讨厌的人了,你难道对自己的性格一点正确认知都没有吗……”

“咚”的一声,陆应萧的脑袋磕到了琴键上。

宋亭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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