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别为难这位大人,”戴着古怪白帽子的小孩却插嘴说,“我与她素不相识,这位大人不过是一位好心的陌生人,见到我昏在路边,便主动把我送往医馆。”
他的坐姿和同龄男孩对比起来真是乖巧极了,背挺直,腿并拢,小手放在膝盖上,头和肩膀水平端直——
那古怪连着数层厚厚白纱的白帽子,是“斗笠”吗?
这男孩顶在头上便仿佛顶一把极薄的尺,斗笠边缘的弧线比天际线还端正,哪怕看不清他的眉眼,也能感受到他平稳又直接的注视。
这种坐姿很有教养,也很耗费核心力量,如果不是安各切实掂量过他,是不会把这种小孩与“营养不良”联系在一起的。
儿科医生刚刚从假期中赶来加班,接诊了数个大吵大闹、乱砸玩具、因为疼痛便臭着一张脸不配合医生指令的小男孩后,小白斗笠这样的,简直是灵魂上的净化。
他甚至还紧紧攥着儿科诊所发放给小朋友的安慰糖果。
这么乖的孩子,怎么可能说谎呢。
医生收回谴责的眼神,安各也松了口气。
但她这口气松得太早了:碰瓷绝不会如此轻易结束,这不过是第一段流程。
“好吧,孩子,那如果要正式发放病历给你开药,你的户口本……”
“户口本是什么?没有。”
“那你父母的联系方式……”
“没有。他们不会和我主动联系的。”
“……那你的身份证……”
“没有。”小白斗笠手一指安各:“我刚出现在这个世界,就被这个女人拎走了。”
“……”
“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认识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人,她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她让我去哪我就去哪,因为大人答应我说会给我饭吃。”
“……”
“果然,大人是个好人,把我塞进奇怪的封闭的小包厢里后,她嗖一下就把我带来这里领了免费糖果。糖果很好吃,补充的热量也很多,谢谢你们。”
“……”
“至于我的腿伤,我的……哦,你们说那是低血糖,那就是吧。我的腿伤和低血糖与这位大人完全无关,我是在遇见她之前出事的——至于衣领下这道印子,大人只是揪我逼问我时太过紧张了,她完全没注意到我被勒出了这道印子,所以大人绝没有故意对我造成任何伤痕,她是个好人。”
“……”
“虽然她逼问我时喊了什么‘差点就撞死你’?但老实说,我不懂她说什么意思,既然大人已经同意给我点饭吃了,大人就不会做任何错事。”
“……”
安各目光呆滞,表情空白,在白斗笠小朋友娓娓道来时曾数次想要插嘴,又数次被那微妙的措辞堵了回去——
因为,严格意义上说,那小孩表达的全是事实。
她没有任何可反驳的地方。
医生的目光也是呆滞的,表情也是空白的,但随着白斗笠小朋友话中的信息量越来越多,医生空白的神情逐渐转化为凝重。
医生凝重地转头看向安各。
“所以你还有什么要反驳的地方吗,这位女士?”
安各几乎成了结巴。
“我……他……我真的没碰他!!”
医生便默默放下听诊器。
然后抬手拨打报警电话。
——于是,二十分钟后。
安各坐在派出所的讯问室里,对上警察同志满是怀疑的目光,悲从心起。
“你确定你没有参与儿童拐卖案吗,安女士?”
“我没有!我没有!那个小鬼——虽然他没撒谎但他真的在撒谎——”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的,你们误会这位大人了。”
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白斗笠小朋友乖乖举手强调:“她给了我糖吃,所以不管她对我做什么都是好人。”
安各急得一拍桌子:“你别解释,你赶紧住嘴!!”
对面的警察同志也一拍桌子:“嫌疑人不准威胁受害儿童!!”
安各:“……”
他豹豹的。
于是,她阳光明媚、能够提前下班回家、或许还有两人世界后续发展的美好下午,就这么“啪”一声碎了。
安各不得不在派出所里耗了几小时,最后电话叫来自己的律师、又调了行车记录仪解释“这一切真的真的只是个误会,我真的真的不认识那个蒙着脸的孩子”——
终于洗清嫌疑后,她抖着手指,指向静坐在外面走廊上的白斗笠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