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化蛇”, 这是小斗笠所学会的,第一个玄门术法。
——要知道, 撇开门派或家族, 深山里独自修行, 听上去逼格高尚、仙气满满, 却绝非什么容易的事。
大部分受欢迎的玄幻小说会写“男主广袖清风白衣飘飘是云上谪仙”, 可惜玄灭之后中州再无得道升仙, 而无父无母被逐出家族的流浪小孩……
坚持穿着那身磕磕绊绊的斗笠长衫,除了保暖防寒, 也不过是为了保有最后一点东西。
那毕竟他唯一被允许从无归境中带走的东西。斗笠,白衣。
拿走那些,他和小乞丐又有什么区别?
但他的这点执着太不切实际,深山里的修行不会允许一身白白净净拖拖挂挂的长衫,穿着它走平地都有些累赘,更别提翻山、越岭、穿过幽潭、在妖魔的爪下活下来——尤其是这个小孩大字不识、一窍不通,同龄的师兄已经学会炼丹时,他还要从师父丢在角落的启蒙书开始学起。
而且那个师兄还总仗着比他高、比他壮、比他穿得干净利落,他就爱踩他袍子、扯他斗笠、用这些拖拖挂挂的布料让他摔倒跌跤,一次,一次,又一次。
……谁让师父不允许他对裴岑今做“清理”,还禁止他使用那些在无归境中学到的手段……不能伤不能杀不能拿出大剪刀,那怎么动手?
小斗笠学尽了阴邪杀人术,却根本不会普通的打架争斗,一旦被禁止“不准杀”,他便无从下手,只好被师兄压在头上打,恰似多年后他被安各猝然一抱挣脱不开……
而且,在洛安还未掌握术法之前,他被师兄压着打的频率是“每天数次”。
裴岑今虽然无父无母,但罗老天师把他视若亲子养大,从未缺衣少食,七岁就是个高高壮壮的男子汉,而小斗笠吃口热菜穿件袄子都难,那时瘦瘦矮矮一小只……在“幼童打架”领域,裴岑今无疑是重量级冠军选手,往师弟面前一站,仿佛小牛犊俯视小豆苗。
小豆苗还是那种营养不良的瘪豆苗,揪着他袍子拎起来揍也轻飘飘的。
……所以洛安小时候曾经特别希望“长成师兄那样”“将来要比师兄还壮”“壮到一个拳头下去锤扁三个师兄”,可罗老天师的茅草屋里没有速成增肌粉,只有一卷一卷稀奇古怪的入门法诀——
被师兄第一百零七次踩脏了袍子、拽歪了斗笠、推倒在草丛里时,小斗笠在那堆法诀里翻了一个通宵,终于找到了一本插图比字多、所以大概读得懂、似乎能速成的术法——
于是一条杀气凛凛的白蛇在凌晨现身,满山追着裴岑今咬,直到后者又疼又累又饿,坐地上哇哇大哭“蛇好可怕师父救我”。
小白蛇变回小斗笠,指着哭出鼻涕的裴岑今嘲笑了整整一小时。
这是他第一次打赢师兄,自那以后,师兄再也没赢过一次。
后来识了字、入了门、他用人身也能打过师兄了,那具专门为“可怕威猛有杀气”塑造的蛇身,就成了偶尔用来教训师弟妹的小手段,既然是“教训”,那也没必要收敛,反而应该放大威势……
再则,他逐渐长大,成人,那粗陋的“化蛇”术法自然会随着他本人的功力精进而成长……
洛安认识安各时,化出的蛇身已经能临时充当江边水坝,帮捉妖的同僚镇住水底千千万的桥姬们。
虽然只能维持二十分钟,但以一个纯人类的体质把这种粗浅术法改良到这个等级,已是相当了不起了。
实用价值、研究价值,洛安各方面都很满意自己这一招,终于决定展示给妻子看时……
就像安老板给老婆展示自己离家创业后买下的第一栋房子、第一笔独立谈成的百亿项目。
这是自己工作上的正经成就之一,终于能分享给妻子……洛安有点期待,有点开心。
以至于丢弃了人形时那若有若无的矜持,亲昵地拢在她颊边,“咝咝”吐了好一会儿信子。
当然,那“拢”,其实是左三层右三层地拢过她全身、再把头绕到她颊边……化蛇就这点不方便。
考虑到家里房子不比宽阔江河,他变化时已经尽可能缩略了身形,生怕撞破了什么东西。
“咝……咝……”
豹豹?
他想问问她的意见,化蛇后他的阴阳眼就不能使用了——当然,她肯定觉得很棒很喜欢,豹豹总会热情地赞美他,但比起用眼睛看,听她一遍遍讲出来更——
巨大的白蟒再次轻咝。它在催促拢紧的对象给出笃定的夸奖。
“咝……咝?”
吐信声近在咫尺,冰冷的鳞片裹紧她的手脚。
安各知道这代表他在催她说话,他一圈圈绕着她只是单纯表达亲近,但眼前就是一圈圈蛇鳞缓慢绞紧……蛇信子都快吐到她耳朵上了……这……这……
勇猛的豹豹攥紧了拳头,告诉自己,不抛弃,不放弃,绝不能丢脸到腿软昏迷。
——然后她一个猛豹出击——“嗖嗖嗖”手脚并用地从包围圈里窜了出去,窜出去之后连滚带爬冲向玄关,高举双手嚎出一长串的——
“啊啊啊啊嗷嗷嗷呜呜呜哇!!!”
洛安:“……”
那一瞬间,巨大的白蟒,心里只有一个小小的问号。
豹豹在唱什么我没听过的外国语民谣吗?
可他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就见嘴里一串乱喊的妻子高举着双手窜到门边,没拿钥匙也没旋把手就那么直直地往外冲——往压根没打开的门板上冲——
盘在那儿的蛇尾迅速抬起,想都没想就缠住了她的腰制止她前冲,真要实打实撞上了,豹豹脑门肯定会磕晕出血啊?
感觉即将被抓回蛇窝的豹豹手挥得更厉害了,在尾巴的禁锢中铆足了劲倾身向前,咯吱咯吱挠动门板——
“啊啊啊呜呜呜放我出去出去!!”
洛安:“……”
好的。
现在他搞清楚状况了。
她不喜欢他的术法……原来她害怕这个造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