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的,他看着她那层出不迭的心思与谋划,一点也不觉得恼怒。
如果用后世的说法,那就像在实景翻阅一本即时更新的战国枭雄传?
的确,安装作恭顺的模样在他身边,背地里做了很多很多的小动作,而且,种种动作里,她比他这个实际上的主人更像无归境的家主。
不过……
他一点也不讨厌这样的安。
况且……
是那个管家先逼迫安下跪膝行给他当脚踏;
那个监工的头目则中饱私囊,贪墨了许多钱财,还想强迫安;
那个想登上家主位置的旁系想给他茶碗里下毒,又打算嫁祸给安;
那两个因为小口角打起来的大贵人不止害死了他的父母,造成的万里焦土一并烧死了三个城镇里所有的居民。
如果安不出手,他也会偷偷出手的。
安出手了,他只需要悄悄帮她扫干净没收拾好的小尾巴,伪装出“是修道者算计不是奴隶反叛”的表象就好了,没有贵人会理睬这种权力倾扎的小事,因为他们都忙着对彼此干这些事呢。
安,实际上不是为了权力,是在做好事呢。
这些年,将这么多看在眼里,他也早就不是一张完全洁白的白纸了。
但他从不觉得安是个奴隶,所以,她做的任何事,他也不觉得是“越矩”“叛逆”。
而且,如果不是这些年安在外面忙忙碌碌的布置,他这样一直被关在藏书阁不接触外人的家伙,早就被赶下了继承人的位置吧?
不管安的心声是什么样的,她在帮助我。
……安,真厉害啊。
既然她很擅长……那无归境就给她领导,也没问题吧?
他没有任何想法,甚至隐隐的,还有点骄傲。
因为是一起长大的安……是我珍贵的,唯一的……伙伴?
反正我从未触碰过庶务,本来就没自信管好一个庞大的家族,安比我更像是一位强大的家主,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哪怕把权力全部让渡给安,只要不破“伤害奴隶”的界,安也不会轻易杀掉我吧?
她似乎有着盘算局势、为己所用的天赋。
虽然安在心里总是讨厌这个、讨厌那个,但她对着那些腹诽过、埋怨过、恶心过的各种人,却总能摆出不同却又恰当好处的各种表情应对,而且非常擅长开源节流,经营家族……大家都在他面前对安交口称赞,哪怕是来做客的修道者也会对安另眼相待,夸她是“少有的忠厚奴仆,比洛家主的看门犬还可靠,来世你可一定要给这个奴仆好好嘉奖一番”——
虽然那时,安脸上赔着笑,但心里却爆发出好多的骂骂咧咧呢。
她几乎是在脑子里大吼“谁要当旁边这个无知草包的奴仆”,气恼地骂了很久很久。
“草包”“蠢货”“软蛋”“无能”……
嗯。
虽然,安在心里几乎一视同仁地讨厌着所有玄学界的人,谋划着要把他们全部干掉。
但她最讨厌的还是我,最想杀的也肯定是我吧。
明明就很讨厌,却不能做出任何反抗的行为,碍于形势反而要赔着笑脸讨好、绞尽脑汁利用……还不得不为他布下严密保护,在他悠闲看书刻木头时替他立威作势、铲除所有夺权者……
像这样的【废物主人】。
……会成为最被厌恶的存在,也是很正常的。
安对我的怨恨与憎恶,真的很浓很浓。
他垂下眼,将刻歪了一笔的木板扔在一边。
侍候在旁边的女奴弯腰给他续了一杯香茶。
“说过很多次了,安,你在我身边,不必做这种事。”
“侍奉主人,安心甘情愿。”
说谎,你明明在想“刻刻刻都刻木头刻了一个半时辰了他无不无聊,能不能把茶壶扔在这个蠢货脸上啊”。
……明明如果真的扔上来,他也不会介意的,反正安那种暴躁的骂骂咧咧他早就习惯了。
真要是有对我骂出口的一天就好了,这样,我与安之间的那种隔阂也会……
……我与安之间?
“家主。”
一声提醒令他再次低头。
又刻歪了一笔,这块机关木板算是废了。
“您走神了很多次。在想正式继任家主必须要履行的那项规矩吗?”
正式继任家主……对啊,那个。
父母去世后,遵循着祖宗的规矩,下葬,吊唁,服丧,如今服丧期快要到头,是该着手“正式继任”的仪式了。
无归境的正式继任规矩,也就是“迎娶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