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杀玄阳?”
短暂的怔忪后, 卫淮的神色变得极其严肃,坚决否定了绮雪的提议:“不行,阿雪, 你不能去。”
他知道阿雪冰雪聪明,心性坚定,可想要杀死一位神灵何其困难,又何其危险,他自然不希望自己心爱的人以身涉险。
况且阿雪生了一副柔软心肠,连只蚂蚁都没碾死过,他根本不知道杀人是什么滋味, 到了最后关头,若是对玄阳下不去手,临阵退缩, 便会引发更可怕、更难以预料的后果。
“别冲动,阿雪,把匕首还给我, 我去解决玄阳。”
卫淮轻轻握住绮雪的肩头,已经开始后悔将匕首拿给绮雪看了:“杀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现在还不到穷途末路的地步,你的身边还有我,交给我就可以了,你又何必逼迫你自己?”
绮雪抚摸他的脸颊, 软声说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七郎,所以你也要想想我的心情呀,我也同样担心你,你好不容易才活过来, 我怎么舍得你再去送死?”
卫淮心中发酸,忍不住偏头亲了亲绮雪的掌心,他总是对绮雪的情话没有丝毫抵抗力,只是这次不一样,他不能答应绮雪。
像是看穿他心中所想,绮雪忽然一笑,笑得又甜又狡黠:“就算你不答应我,你能拿我怎么样?你既没有匕首,也不知道洞渊神的真名,还不是只能乖乖听我的话。”
“阿雪……”
卫淮苦笑,用力抱紧绮雪,苦涩地哀求他:“求你了,把匕首给我吧。这太危险了,即使洞渊神钟情于你,可面对性命威胁,祂照样不会心软,他绝对会杀了你的,我不想你送死。”
对于这个问题,绮雪早就考虑清楚了,其实他也不相信玄阳即便是死,也舍不得对他动手,不过没有关系,最糟糕的结果也就是他们两个同归于尽而已,他可以接受。
他很清楚,除了他之外,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杀掉洞渊神。
绮雪踮起脚尖,亲了亲卫淮的薄唇,伤感地说:“七郎,真对不起,明明我们才刚刚重逢,现在又要分开了……”
卫淮意识到了什么,瞬间面色一变,放开了绮雪,只可惜为时已晚,绮雪先一步用神力使他昏睡过去,将他收进了袖里乾坤。
他又向袖里乾坤注入了一道神力,如果他身殒,这道神力会自动解开袖里乾坤,放卫淮他们出来,不会让他们一辈子都困在里面。
做好准备,绮雪无事可做,便在这座宫殿中闲逛。
这里是洞渊的极深处,他无法突破笼罩在上方的混沌之气,只能等待玄阳自己现身。
绮雪最近还没有好好看过这座宫殿,发现大殿已经被布置成了婚房的模样,红绸高悬,喜烛盈光,但不知是不是和他的心境有关系,他只觉得这些装饰和幽冷的宫殿本身格格不入,感觉不到丝毫喜气。
说实话,绮雪的心里是相当紧张的,对于能否顺利杀掉玄阳并活下来,他其实没什么把握,就连这一身法术和神力都是玄阳亲自传授给他的,若是正面对决,他绝不是玄阳的对手。
如今他能倚仗的,便是不动声色的偷袭,以及玄阳或许会看在昔日的情面上留他一命。
很卑鄙,但有效。
为了杀掉玄阳,他可以不择手段。
绮雪深吸口气,舒缓着自己的情绪,人一紧张就爱胡思乱想,他也不能免俗,忽然想起了自己和玄阳的初见。
他第一次见山阴娘娘就是在山中的神祠,而第一次见到玄阳是在他和卫淮的婚礼上。
说来讽刺,那时玄阳之所以现身,便是为了帮他逃脱卫淮的婚礼,而今日,是他们两人的婚礼,可他们两人俨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当时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和玄阳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是时候该给他和玄阳的孽缘做个了结了。
……
不知过了多久,绮雪若有所感地回眸,发现大殿中多出了一道人影。
“滴答……”
鲜血滴落于光滑的地砖上,玄阳浑身浴血地出现在绮雪面前,一身红色的婚服湿润得如若水洗,但仔细看去,竟是已经被鲜血浸透了,层层叠叠,深浅不一。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绮雪掩住口鼻,被血腥气熏得微微干呕,内心骇然无比,不知道玄阳在外面究竟杀了多少人,才会有这么浓郁的血气。
和满身的鲜血形成对比,玄阳的脸色有些苍白,可见在外面杀人消耗了他大量的神力。
绮雪不太清楚洞渊神的真身为什么还没有出现,但是在成为神灵后,他多少能猜到一些,应该是因为洞渊神的真身受到了天道的束缚,每次出现都会付出巨大的代价,所以通常情况下,洞渊神只会派遣化身在人间行走。
而且像“山阴娘娘”和“玄阳圣君”这种等级的化身,制造出来的代价也是非常高昂的。
上一次卫淮杀了玄阳,就让洞渊神折损了庞大的神力,这也是为什么祂要冒着很大的风险提前吃掉卫淮,为的就是弥补自己损失的力量。
绮雪站在很远的地方,冷眼观察着玄阳,令人遗憾的是,玄阳只是消耗了过度的力量才略显虚弱,他身上并没有受伤。
玄阳看见绮雪已经醒了,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就好像他们之前从未发生过任何龃龉一样,缓步靠近绮雪:“你什么时候醒的?”
绮雪明白自己应该缓和态度,这样才能接近玄阳并偷袭他,但如果态度转变得太过突兀,很有可能会引起玄阳的警觉,他不能心急,还得慢慢来。
所以他没有回答玄阳的问题,而是姿态尖锐地说道:“陛下他们呢?如果你敢杀了他们,我发誓我一定会跟你同归于尽!”
玄阳走到绮雪面前,用沾满鲜血的手抚上绮雪的面颊,笑容有些癫狂:“你觉得呢?你觉得我杀没杀他们?”
绮雪脑海一白,失控地揪住玄阳的衣襟,对于贺兰寂几人的担忧和紧张全无作伪:“快回答我!!”
玄阳按住他的手,轻笑着说:“这样吧,我们来做个交易,你和我拜堂,我告诉你一个人的状况;跟我喝交杯酒,我再告诉你另外两个人状况。”
“我可能会说谎,也可能不会,全都取决你对我的态度。”
说到这里,他收敛起笑容,神色沉郁,染血的手指划过绮雪的眉间,替他挑起一缕碎发。
“别用这么仇视的眼神看着我,阿雪,我们是夫妻,不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你不该为了一个外人憎恨我。”
“听话,我们还像过去那样相处,只要你答应我不见他们,我就不会对他们做什么,我也可以放弃去上界,陪你周游整个世界,直到你厌倦位置。”
“‘像过去那样相处’?事到如今,你怎么还有脸说出这种话?”
绮雪的胸口剧烈起伏:“洞渊,你可真是厚颜无耻!你以为我还会傻傻地相信你的承诺吗?”
玄阳淡漠地道:“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这就杀了他们,吃掉他们的血肉,带你飞升上界。”他的语气有些扭曲,“还是说这其实才是你想要的?”
“啪!”
一记耳光狠狠地落在玄阳的面颊上,将他的头微微扇歪了一点,让他有些怔住了。
他不可思议的目光落在绮雪身上,看到绮雪气得浑身发抖,眼睛通红地瞪着他。
“……”玄阳摸了摸发红的面颊,竟然笑了一下,“消气了?”
回应他的又是另一记耳光,玄阳站着没躲,任由绮雪又扇了他一耳光:“看来还没消气。”
“你滚!你滚!你为什么不去死!”
绮雪用尽全身的力气对他连打带踢,发泄着自己满腔的怨恨,他的拳头和踢打不断地落在玄阳身上,玄阳始终一动不动,既不躲闪也不还手,仿佛只是柔和的微雨落在他身上而已。
他垂眸看着绮雪,站立的姿势并没有放松,眼神也一错不错的,绮雪始终没找到偷袭他的机会,到最后真的就成了单纯的情绪发泄,一直打到自己微微脱力为止。
鲜血染了绮雪满手,想到这里面可能会有贺兰寂的血,绮雪的身体一直在颤抖,还没等玄阳说什么,他的眼泪就先落了下来。
就像卫淮所说的,独自面对玄阳真的太难了,不要说杀人,光是心灵上的压迫感,就叫他难以承受了,他心里真的很难受、很痛苦,他被发疯的玄阳逼得也要发疯了。
玄阳轻声叹息,抱住脱力的绮雪:“你满足了?”
绮雪蜷在他怀里,轻声地喘息着,突然张嘴狠狠地咬住玄阳的咽喉,发狠得像是想把他的喉咙咬断似的。
玄阳没阻止他,将他打横抱起,来到浴池,又把绮雪轻轻地放在池边,脱下自己的血衣,走进冒着热气的浴池里,伸手扣住绮雪的小腿:“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绮雪早就厌烦了这身繁重的嫁衣,干脆变成兔团,从一堆布料里跳了出来,被玄阳捉住,捧在掌心上,为兔团洗去绒毛上的血迹。
兔团一动不动地趴在玄阳的手心里,看向玄阳的咽喉,那处的皮肉被他咬得鲜血淋漓,看上去有些惨不忍睹。
可玄阳不仅没还手,甚至在给他洗澡的时候,手上的力道也轻柔无比,如若呵护着易碎的珍宝,耐心地将他绒毛上的血污一点点地洗净了。
泪水还在不断地从兔团黑珍珠似的圆眼睛里冒出来。
他当然恨玄阳。
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只希望他立刻去死。
可他也曾经那么敬仰祂……从出生不久后,他有灵智开始,就经常拖着很小很小的身子,在茂密的草丛间采浆果、采野花,一采就是一天,再蹦蹦跳跳地来到神祠,将自己认为是最好的东西都供奉给他的神灵。
他曾经以为他会一辈子信仰自己的神灵,直到他死亡的那天。
可一切都变了,他变了,神灵也变了。
最后他将要献给祂的,是憎恨、是死亡、是最浓烈最恶毒的诅咒。
……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吧……
玄阳换上一身干净的中衣,用法术为兔团吹干绒毛,打理得蓬松清香,捧着他来到了婚房。
红烛缓缓燃烧着,蜡泪顺着烛台流到地面上,似凝固的、悲哀的血泪。
兔团跳到床榻上,重新变回了人形,洗去浅浅的脂粉,脱下华美的嫁衣,他仅仅穿着最普通的浅红衫子,却依旧美得动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