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道玄径直走到满头?大汗的县官面前,笑道:“县令大人,我们御史命下官来调度救济灾民?,不知你的粮草可押运来了?”
他这样说,潘翼也听的一清二楚,回头?去看徐照白,只见御史大人低头?饮水时?,嘴角一抹意义?难明的浅笑。
梁道玄说完这话,就往一旁走,县令左看看被禁军围在当中的徐照白,右看看说完话就走的梁道玄,短暂的为难后,慌忙跟上梁道玄的脚步。
潘翼一直站在远处,站在徐照白的身边朝二人望着。
“大人,大人,您……您要替我在御史大人面前分辨啊,下官实在是人微言轻……”五月中旬,县官却犹如置身酷暑,不住擦汗,“赈济的事儿,下官实在不清楚原委,也没人分派粮食……”
梁道玄伸手拍在县官肩上,制止他的喋喋不休:“县令大人,我只说一句,轻重缓急你自?己?分辨。”
他不笑时?还是有些?威严的,语气并?不沉重,但却让觚关县县令额头?上的汗更密了。
“这事,御史大人一定会追究,责任是你们县衙担还是州府衙门担,那就要看你们两方谁的本事更大。不过好?像县令没有直奏朝廷的权力,你想替自?己?分辨,唯有此时?此刻这机会了,是说真话让我们查清,还是继续装糊涂,你自?己?掂量结果,别到头?来你护着的人倒把责任推给你时?,你再喊冤,我们那时?候身在峨州,可听不见这翻山越岭的哭声。”
觚关县县令汗如雨下,发白的嘴唇哆嗦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正巧前方有人问押来的粮食怎么搁置,关仓小吏不敢随意处置,梁道玄抬腿边走,这时?县令才如梦方醒,猛地?拽住他袖口。
“……州府衙门说,峨州官场出了大事……所以御史才下来要彻查……且御史大人是政事堂的大官,怕是要搅动天翻地?覆的……”他边说边擦汗,声音越来越小,“州府衙门让我们不许随意收拢峨州灾民?,万一引来麻烦,谁都吃不了兜着走。别招惹麻烦入峪州,谁招惹的麻烦,到时?候谁去平息……别指望州府出力……下官不敢……不敢忤逆……”
梁道玄并?不意外这个回答,只道:“你既然?实话实说,御史大人也不会置之不理,粮食你先分派,不过二百人,县廪的储备够用?,我们大人会额外修书?一封调配人手和赈济安置这些?人,旁人问起,你就说是御史大人的意思,明白了么?”
经?过这样一说,县令才勉强镇定下来。
在觚关的半日略微耽误行程,山路难行,出觚关只剩一个官驿,未免夜赶山路的诸多不测,加之徐照白要写关于觚关和峪州对灾民?处置不当的折子,一行人便在此停驻一夜。
照例,徐照白入住官驿最大一间客房。夜深后,他叫了最后一轮夜茶,老榆木桌台上散着刚写好?的公文与御史印信,两支官窑青的茶盏里,剩余的茶汤被?烛光耀成淡淡的金色。
“世伯,我改好?了,你看看这回行么?”
潘翼笑着双手递上文书?,口渴难耐,又?自?己?斟了满杯的茶,再续水一回。
徐照白已换了常服,认真浏览后,含笑点头?:“这回算是有些?模样,我再润色润色,你早回去休息吧。”
“不急,我看看您是怎么改的,好?好?学?学?这文书?的门道。”潘翼这时?才有一股年轻人的朝气,笑得也格外亲厚,“外公让我跟着世伯出来见世面长阅历,难得的机会,我若不争气,岂不让外公失望?”
徐照白在烛火下竟有些?感慨,示意潘翼挨着自?己?坐下,温言道:“老师疼你比疼自?己?几个膝下的孙子多一些?,他老人家时?长对我说,他的几个孙子都是不成器的,能?守住家业倒不错,唯有你,真正有几分像他,你能?有这个新,老师定然?欣慰。”
“那是外公偏疼我娘,爱屋及乌罢了。”潘翼笑过后,给徐照白也斟茶递去,殷勤道,“要说外公最器重的,还是世伯,不然?这差事也不会交由你来办。我原本以为只是到地?断案,谁知半路就有岔子,这些?地?方官,欺上瞒下,好?不混账!多亏今日梁少卿机敏过人,一句话就让人交待了实情。”
“地?方衙门和我们京中朝廷又?何尝不是如此?”徐照白饮茶后倦怠也稍有所缓,“你没外任过,不知地?方官吏个中门道,这次正好?也见识见识,学?一学?对付这样地?方官的手段,将来你在大理寺,难免要跑进跑出办案取证,没有些?手段只有一腔赤诚,是断然?不够的。”
潘翼听得认真,两手捧着茶盏,一时?出神,想了片刻才回道:“可我不甚明白,这地?方的官吏,为何要敷衍朝廷?那些?赈灾的粮食又?不是银钱,贪下来才有多少?”
朝廷单给峪州播发的赈灾物资很少,这是实情,一方面是朝廷始终鼓励本地?治灾,收拢本地?灾民?,避免离土离乡造成的人口佚散和隐匿户口,一方面是峪州也确实过不来太多灾民?,无需多用?。这些?粮食别说州府官吏,便是本地?一些?大户,可能?都看不上这少少的口粮,谈不上恶意侵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