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然是有的。”梁道玄倒也坦率。
“既然如此, 今日之事,不过?成王败寇,何来愧与不愧?”施夫人冷笑过?后,却是泪流满面, “若说我的好儿哪里有错, 他这一辈子, 只?错了一件事,那便是托生?在无情帝王之家!”
施夫人站起来直视梁道玄和沈宜,声音颤着?愤怒和悲恸的交织:“国舅, 你只?知道自己外?甥是襁褓里头被推到这位置上来,身?不由己,你可知,他好歹有亲生?母亲保护, 吃饱穿暖, 满眼?人间?富贵, 我可怜的熙儿, 被赶出?宫来的时?候,也是在襁褓里,小小一个,在那样?的雪天, 被一个老太监丢进我怀里,冻得浑身?发抖……他那个混蛋父亲,见不得早定好的太子位置有人威胁,专断又蛮横, 真是混账中的混账,这样?的孩子,该在父母怀里吃过?奶, 好好睡,却被在冰天雪地里,赶出?家门……若你看见你外?甥如此,你会不会恨?”
施夫人说着?抚摸光滑的棺椁,仿佛这是姜熙当年的襁褓一般。
“我们被塞进一个只?有小窗,没有炭盆的马车里,我解开衣服给他喂奶,他冷啊,哭着?不肯喝,他也伤心,知道娘死了,爹也不想他活,他便不想活了,我哭着?说,孩子,你得吃,你得好好吃喝,以后日子还长呢……他这才吃上奶,这才肯睡,天底下,哪有皇帝的儿子,要?吃这样?的苦呢?岳东道的昇州,亏狗皇帝想得出?来!成年的儿子扔去也就罢了,一个孩子,那边的王府瓦片没有一个是全好的,不管不顾,我就这样?拉扯着?他长大?,一点点的,从那么大?点,到一个大?人,他小时?候问我,为什么要?被这么对待,我只?能说,好孩子,咱们不计较这个,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可是,日子真就能风平浪静过?好么?”
沈宜和梁道玄都没有打断她仿佛呓语的倾诉。
“后来,他哥哥当了皇帝,收到圣旨,说可以入京的时?候,我从来没见熙儿这么高兴过?,他好像第?一天有了家人一般,可是没多久,又一道圣旨,教他留在封地,那天他抱着?我哭了很久,我们使了好大?的劲儿才知道,原来是姓梅的怕来个王爷分他的权,才叫着?自己的狐朋狗党叫住先帝,先帝耳根软,自己的主都做不了,就从那日起,我和熙儿就明白,靠谁都不如靠自己,自己才能做自己的主。”
“先帝之苦难,我无须多说。”梁道玄这时?才开口,“但他能为姜熙争取到优渥的恩赐,已是竭尽全力,他连自己的亲生?孩儿都保不住,怎么顾及弟弟?”
梁道玄说的是犯忌讳的话,但意?思也明白,不是当皇帝,就能给自己做主。
“我们娘俩不怪先帝,先帝算皇帝么?他梅砚山才是皇帝吧?”施夫人冷笑,“当陛下继位的时?候,我还以为,不过?又是个傀儡,谁知有娘就是好,有娘,就有舅,有人撑腰,不用吃苦,有人为他谋算,为他杀人。”
“罪王不也是有您做同样?的事么?”沈宜说道,“你担心罪王要?对付梅砚山,但从别处冒出?个国舅,尤其是国舅风光大?盛,眼?见就要?连中三元,索性?先翦除一个羽翼未丰的,再做他想。然而国舅于你们,无冤无仇,此等心狠,只?能说虎父无犬子了。”
沈宜的话虽说得平心静气,但却十足尖锐,施夫人微微一怔,旋即尖声:“那又如何?我们母子原本?倒是随和,结果还不是任人拿捏?连太平日子都过?不安心!既然老天给我们母子一个机会,那我们就要?试试看,到底能不能争来自己的好日子!”
她在短暂的亢奋后,又看向了棺椁,里面躺着?的正是洛王姜熙,与她没有血缘,但却胜过?血缘的儿子。她的声音又跌落回了衰弱的平静:“终究……是一场空,国舅爷,一切主意?都是我的过?错,如果你要?恨,就恨我吧,我死之后,必定是要?下地狱不得超生?,但如若有一天,你百岁后驾鹤西去,请你在阎王面前求求情,让我的熙儿……来世不要?再投生?帝王家了啊!”
短促的哭声后,是沉沉的闷响,施夫人在儿子的棺椁上撞断了脖子,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沈宜和梁道玄许久都没有言语,一切回归了平静。
……
因谋逆大?案,帝京连着?宵禁了几乎整个月,待到皇帝大?婚,普天同庆,宵禁方解,夜间?街巷又充满了攒动的百姓和商贩,仿佛曾经的阴霾都已消散。
待梁道玄在皇宫逗留了三日再回府上,等来的却是表哥崔鹤雍的信札。
“表哥有什么要事找你么?”
柯云璧觉得经历了这些,梁道玄有时?仿佛变了个人,看过?信札,他再度陷入沉默。
“你收拾收拾,我们一道过去。”
“要?带着?孩子么?”
“不带了,是说正事。”
夫妻二人因梁道玄奔忙数日,许久没有闲适时?光可消,今日共乘马车,听着?窗外?百姓喧嚣,竟成了难得的轻松。
“岚若是在因为陛下大?婚而伤心么?”
梁道玄摇头:“只?是这事,表哥表嫂还能好好安抚,只?是表哥想让岚若入宫去,表嫂不答允,两人闹开来……哎,他们俩是从小和我一并?长大?的,别说吵架,脸都没怎么红过?,这次是真为了孩子的事吵开了……”